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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马图经序

李清照 [宋]

慧则通,通则无所不达;专则精,精则无所不妙。故庖丁之解牛,郢人之运斤,师旷之听,离娄之视。大至于尧舜之仁,桀纣之恶;小至于掷豆起蝇,巾角拂棋,皆臻至理者何?妙而已。 后世之人,不惟学圣人之道,不到圣处。虽嬉戏之事,亦得依稀仿佛而遂止者多矣。夫博者无他,争先术耳。故专者能之。予性喜博,凡所谓博者皆耽之,昼夜每忘寝食,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?精而已。 自南渡来流离迁徙,尽散博具,故罕为之。然实未尝忘于胸中也。今年冬十月朔,闻淮上警报,江浙之人,自东走西,自南走北;居山林者谋入城市,居城市者谋入山林,旁午络绎,莫卜所之。易安居士亦自临安溯流,涉严滩之险,抵金华,卜居陈氏第。乍释舟楫而见轩窗,意颇释然。更长烛明,奈此良夜乎?于是乎博弈之事讲矣,且长行、叶子、博塞、弹棋,是无传者。打揭、大小、猪窝、族鬼、胡画、数仓、睹快之类,皆鄙俚,不经见。藏酒、摴蒲、双蹙融,近渐废绝。选仙、加减、插关火,质鲁任命,无所施人智巧。大小象戏、奕棋,又惟可容二人。独采选、打马,特为闺房戏。 长恨采选丛繁,劳于检阅,故能通者少,难遇勍敌。打马简要,而苦无文采。按打马世有两种:一种一将十马者,谓之关西马;一种无将二十马者,谓之依经马。流行既久,各有图经凡例可考。行移赏罚,互有同异。又宣和间,人取两种马,参杂加减,大约交加彻幸,古意尽矣,所谓宣和马者是也。予独爱依经马,因取其赏罚互度,每事做数语,随事附见,使儿辈图之。不独施之博徒,实足贻诸好事,使千万世后,知命辞打马,始自易安居士是也。 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,易安室序。

五人墓碑记

张溥 [明]

五人者,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,激于义而死焉者也。至于今,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,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,且立石于其墓之门,以旌其所为。呜呼,亦盛矣哉!夫五人之死,去今之墓而葬焉,其为时止十有一月尔。夫十有一月之中,凡富贵之子,慷慨得志之徒,其疾病而死,死而堙没不足道者,亦已众矣,况草野之无闻者欤?独五人之皦皦,何也?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,在丁卯三月之望。吾社之行为士先者,为之声义,敛赀财以送其行,哭声震动天地。缇骑按剑而前,问:“谁为哀者?”众不能堪,抶而仆之。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,为魏之私人,周公之逮所由使也。吴之民方痛心焉,于是乘其厉声以呵,则噪而相逐,中丞匿于溷藩以免。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,按诛五人,曰颜佩韦、杨念如、马杰、沈扬、周文元,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。然五人之当刑也,意气扬扬,呼中丞之名而詈之,谈笑以死。断头置城上,颜色不少变。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,买五人之脰而函之,卒与尸合。故今之墓中,全乎为五人也。 嗟夫!大阉之乱,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,四海之大,有几人欤?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,素不闻《诗》《书》之训,激昂大义,蹈死不顾,亦曷故哉?且矫诏纷出,钩党之捕遍于天下,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,不敢复有株治。大阉亦逡巡畏义,非常之谋,难于猝发。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,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。 繇是观之,则今之高爵显位,一旦抵罪,或脱身以逃,不能容于远近,而又有剪发杜门,佯狂不知所之者,其辱人贱行,视五人之死,轻重固何如哉?是以蓼洲周公,忠义暴于朝廷,赠谥美显,荣于身后。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,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,凡四方之士,无有不过而拜且泣者,斯固百世之遇也。不然,令五人者保其首领,以老于户牖之下,则尽其天年,人皆得以隶使之,安能屈豪杰之流,扼腕墓道,发其志士之悲哉?故予与同社诸君子,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,而为之记,亦以明死生之大,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。 贤士大夫者,囧卿因之吴公、太史文起文公、孟长姚公也。

三十六计 · 胜战计 · 围魏救赵

无名氏 [清]

共敌不如分敌,敌阳不如敌阴。

陇上歌

无名氏 [南北朝]

陇上壮士有陈安,躯干虽小腹中宽,爱养将士同心肝。 骣骢父马铁锻鞍,七尺大刀奋如湍,丈八蛇矛左右盘,十荡十决无当前。 百骑俱出如云浮,追者千万骑悠悠。 战始三交失蛇矛,十骑俱荡九骑留。 弃我骣骢窜岩幽,天降大雨追者休,为我外援而悬头。 西流之水东流河,一去不还奈子何! 阿呼呜呼奈子乎,呜呼阿呼奈子何!

墨子 · 第十四章 · 兼爱(上)

墨子 [周]

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,必知乱之所自起,焉能治之;不知乱之所自起,则不能治。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,必知疾之所自起,焉能攻之;不知疾之所自起,则弗能攻。治乱者何独不然?必知乱之所自起,焉能治之;不知乱之斯自起,则弗能治。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,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。 当察乱何自起?起不相爱。臣子之不孝君父,所谓乱也。子自爱,不爱父,故亏父而自利;弟自爱,不爱兄,故亏兄而自利;臣自爱,不爱君,故亏君而自利,此所谓乱也。虽父之不慈子,兄之不慈弟,君之不慈臣,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。父自爱也,不爱子,故亏子而自利;兄自爱也,不爱弟,故亏弟而自利;君自爱也,不爱臣,故亏臣而自利。是何也?皆起不相爱。 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:盗爱其室,不爱其异室,故窃异室以利其室。贼爱其身,不爱人,故贼人以利其身。此何也?皆起不相爱。虽至大夫之相乱家,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:大夫各爱其家,不爱异家,故乱异家以利其家。诸侯各爱其国,不爱异国,故攻异国以利其国,天下之乱物,具此而已矣。察此何自起?皆起不相爱。 若使天下兼相爱,爱人若爱其身,犹有不孝者乎?视父兄与君若其身,恶施不孝?犹有不慈者乎?视弟子与臣若其身,恶施不慈?故不孝不慈亡有。犹有盗贼乎?故视人之室若其室,谁窃?视人身若其身,谁贼?故盗贼亡有。犹有大夫之相乱家、诸侯之相攻国者乎?视人家若其家,谁乱?视人国若其国,谁攻?故大夫之相乱家、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。若使天下兼相爱,国与国不相攻,家与家不相乱,盗贼无有,君臣父子皆能孝慈,若此,则天下治。 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,恶得不禁恶而劝爱?故天下兼相爱则治,交相恶则乱。故子墨子曰:“不可以不劝爱人者,此也。”

南吕 · 四块玉

马致远 [元]

雁北飞,人北望,抛闪煞明妃也汉君王。小单于把盏呀刺刺唱。 青草畔有收酪牛,黑河边有扇尾羊,他只是思故乡。

浣溪沙 · 云澹风高叶乱飞

顾夐 [五代十国]

云澹风高叶乱飞,小庭寒雨绿苔微,深闺人静掩屏帷。 粉黛暗愁金带枕,鸳鸯空绕画罗衣,那堪孤负不思归。

送朴山人归新罗

尚颜 [唐]

浩渺行无极,扬帆但信风。 云山过海半,乡树入舟中。 波定遥天出,沙平远岸穷。 离心寄何处,目断曙霞东。

浣溪沙 · 重九旧韵

苏轼 [宋]

《白雪》清词出坐间,爱君才器两俱全。异乡风景却依然。 可恨相逢能几日,不知重会是何年。茱萸子细更重看。

论语 · 述而篇 · 第八章

孔子 [周]

子曰: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。举一隅不以三隅反,则不复也。”

因擒鬼章论西羌夏人事宜札子

苏轼 [宋]

夫为国不可以生事,亦不可以畏事。畏事之弊,与生事均。譬如无病而服药,与有病而不服药,皆可以杀人。夫生事者,无病而服药也。畏事者,有病而不服药也。乃者阿里骨之请,人人知其不当予,而朝廷予之,以求无事,然事之起,乃至于此,不几于有病而不服药乎?今又欲遽纳夏人之使,则是病未除而药先止,其与几何。

论语 · 里仁篇 · 第十九章

孔子 [周]

子曰:“父母在,不远游,游必有方。”

淮南子.泰族训

刘安 [汉]

故不言而信,不施而仁,不怒而威,是以天心动化者也。施而仁,言而信,怒而威,是以精诚感之者也。施而不仁,言而不信,怒而不威,是以外貌为之者也。故有道以统之,法虽少,足以化矣;无道以行之,法虽众,足以乱矣。

论语 · 为政篇 · 第十一章

孔子 [周]

子曰:“温故而知新,可以为师矣。”

续诗品·尚识

袁枚 [清]

学如弓弩,才如箭镞。 识以领之,方能中鹄。 善学邯郸,莫失故步。 善求仙方,不为药误。 我有禅灯,独照独知。 不取亦取,虽师勿师。

论语 · 雍也篇 · 第二十章

孔子 [周]

子曰:“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。”

孟子 · 第五卷 · 滕文公上 · 第四节

孟子 [周]

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,自楚之滕,踵门而告文公曰:“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,愿受一廛而为氓。” 文公与之处。 其徒数十人,皆衣褐,捆屦、织席以为食。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,负耒耜而自宋之滕,曰:“闻君行圣人之政,是亦圣人也,愿为圣人氓。”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,尽弃其学而学焉。 陈相见孟子,道许行之言曰:“滕君则诚贤君也,虽然,未闻道也。贤者与民并耕而食,饔飧而治。今也滕有仓廪府库,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,恶得贤?” 孟子曰:“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?” 曰:“然。” “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?” 曰:“否!许子衣褐。” “许子冠乎?” 曰:“冠。” 曰:“奚冠?” 曰:“冠素。” 曰:“自织之与?” 曰:“否,以粟易之。” 曰:“许子奚为不自织?” 曰:“害于耕。” 曰:“许子以釜甑爨,以铁耕乎?” 曰:“然。” “自为之与?” 曰:“否!以粟易之。” “以粟易械器者,不为厉陶冶;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,岂为厉农夫哉?且许子何不为陶冶,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?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?何许子之不惮烦?” 曰:“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。” “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?有大人之事,有小人之事。且一人之身,而百工之所为备,如必自为而后用之,是率天下而路也。故曰,或劳心,或劳力;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;治于人者食人,治人者食于人,天下之通义也。 “当尧之时,天下犹未平,洪水横流,泛滥于天下,草木畅茂,禽兽繁殖,五谷不登,禽兽偪人,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。尧独忧之,举舜而敷治焉。舜使益掌火,益烈山泽而焚之,禽兽逃匿。禹疏九河,瀹济漯而注诸海,决汝汉,排淮泗而注之江,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。当是时也,禹八年于外,三过其门而不入,虽欲耕,得乎? “后稷教民稼穑,树艺五谷;五谷熟而民人育。人之有道也。饱食、暖衣、逸居而无教,则近于禽兽。圣人有忧之,使契为司徒,教以人伦,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夫妇有别,长幼有叙,朋友有信。放勋曰:‘劳之来之,匡之直之,辅之翼之,使自得之,又从而振德之。’圣人之忧民如此,而暇耕乎? “尧以不得舜为己忧,舜以不得禹、皋陶为己忧。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,农夫也。分人以财谓之惠,教人以善谓之忠,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。是故以天下与人易,为天下得人难,孔子曰:‘大哉尧之为君!惟天为大,惟尧则之,荡荡乎民无能名焉!君哉舜也!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!’尧舜之治天下,岂无所用其心哉?亦不用于耕耳。吾闻用夏变夷者,未闻变于夷者也。陈良,楚产也,悦周公、仲尼之道,北学于中国。北方之学者,未能或之先也。彼所谓豪杰之士也。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,师死而遂倍之!昔者孔子没,三年之外,门人治任将归,入揖于子贡,相向而哭,皆失声,然后归。子贡反,筑室于场,独居三年,然后归。 他日,子夏、子张、子游以有若似圣人,欲以所事孔子事之,强曾子。曾子曰:‘不可;江汉以濯之,秋阳以暴之,皜皜乎不可尚已。’今也南蛮鴂舌之人,非先王之道,子倍子之师而学之,亦异于曾子矣。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,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。《鲁颂》曰:‘戎狄是膺,荆舒是惩。’周公方且膺之,子是之学,亦为不善变矣。” “从许子之道,则市贾不贰,国中无伪,虽使五尺之童适市,莫之或欺。布帛长短同,则贾相若;麻缕丝絮轻重同,则贾相若;五谷多寡同,则贾相若;屦大小同,则贾相若。” 曰:“夫物之不齐,物之情也;或相倍蓰,或相什百,或相千万。子比而同之,是乱天下也。巨屦小屦同贾,人岂为之哉?从许子之道,相率而为伪者也,恶能治国家?”

上林赋

司马相如 [汉]

亡是公听然而笑曰:「楚则失矣,而齐亦未为得也。夫使诸侯纳贡者,非为财币,所以述职也;封疆画界者,非为守御,所以禁淫也。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,捐国逾限,越海而田,其于义固未可也。且二君之论,不务明君臣之义,正诸侯之礼,徒事争于游戏之乐,苑囿之大,欲以奢侈相胜,荒淫相越,此不可以扬名发誉,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。 「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!君未睹夫巨丽也,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?左苍梧,右西极,丹水更其南,紫渊径其北。终始灞浐,出入泾渭;酆镐潦潏,纡馀委蛇,经营乎其内。荡荡乎八川分流,相背而异态,东西南北,驰骛往来;出乎椒丘之阙,行乎洲淤之浦;经乎桂林之中,过乎泱漭之野。汨乎混流,顺阿而下,赴隘狭之口,触穹石,激堆埼,怫乎暴怒,汹涌滂湃;滭弗宓汨,逼侧泌瀄;横流逆折,转腾潎洌,滂濞沆溉。穹隆云桡,宛潬胶戾,逾波趋浥,涖涖下濑;批岩冲拥,奔扬滞沛;临坻注壑,瀺灂霣坠;沉沉隐隐,砰磅訇磕;潏潏淈淈,湁潗鼎沸;驰波跳沫,汨濦漂疾;悠远长怀,寂漻无声,肆乎永归。然后灏溔潢漾,安翔徐回,翯乎滈滈,东注太湖,衍溢陂池。 「于是乎蛟龙赤螭,䱎䲛渐离,鰅鳙鰬魠,禺禺魼鳎;揵鳍掉尾,振鳞奋翼,潜处乎深岩。鱼鳖欢声,万物众夥;明月珠子,的皪江靡;蜀石黄碝,水玉磊砢;磷磷烂烂,采色浩汗,藂积乎其中。鸿鹔鹄鸨,鴐鹅属玉,交精旋目,烦鹜庸渠,箴疵鵁卢,群浮乎其上。泛淫泛滥,随风澹淡,与波摇荡,奄薄水渚,唼喋菁藻,咀嚼菱藕。 「于是乎崇山矗矗,巃嵷崔嵬;深林巨木,崭岩嵾嵯。九嵏巀嶭,南山峨峨;岩陀甗锜,嶊崣崛崎。振溪通谷,蹇产沟渎,谽呀豁閕,阜陵别岛。崴嵬嵔廆,丘虚堀礨,隐辚郁㠥,登降陁靡。陂池貏豸,沇溶淫鬻,散涣夷陆;亭皋千里,靡不被筑。掩以绿蕙,被以江蓠,糅以蘪芜,杂以留夷;布结缕,攒戾莎;揭车蘅兰,槁本射干;茈姜蘘荷,葴持若荪;鲜支黄砾,蒋芧青薠;布濩闳泽,延蔓太原。离靡广衍,应风披靡;吐芳扬烈,郁郁菲菲;众香发越,肸蚃布写,晻薆咇茀。 「于是乎周览泛观,缜纷轧芴,芒芒恍忽,视之无端,察之无涯。日出东沼,入乎西陂。其南则隆冬生长,涌水跃波;其兽则㺎旄貘犛,沈牛麈麋;赤首圜题,穷奇象犀。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,涉冰揭河;其兽则麒麟角端,騊駼橐驼,蛩蛩驒騱,駃騠驴骡。 「于是乎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;高廊四注,重坐曲阁;华榱璧珰,辇道纚属;步櫩周流,长途中宿。夷嵏筑堂,累台增成,岩窔洞房。俯杳眇而无见,仰攀橑而扪天;奔星更于闺闼,宛虹拖于楯轩。青龙蚴蟉于东厢,象舆婉蝉于西清;灵圉燕于闲馆,偓佺之伦暴于南荣;醴泉涌于清室,通川过于中庭。盘石振崖,嵚岩倚倾,嵯峨㠎嶪,刻削峥嵘;玫瑰碧琳,珊瑚丛生。珉玉旁唐,玢豳文鳞,赤瑕驳荦,杂插其间;鼌采琬琰,和氏出焉。 「于是乎卢橘夏熟,黄甘橙楱;枇杷橪柿,楟奈厚朴;梬枣杨梅,樱桃蒲陶;隐夫薁棣,答遝离支;罗乎后宫,列乎北园;䝯丘陵,下平原;扬翠叶,扤紫茎;发红华,垂朱荣;煌煌扈扈,照曜钜野。沙棠栎槠,华枫枰栌;留落胥邪,仁频并闾,欃檀木兰,豫章女贞。长千仞,大连抱;夸条直畅,实叶葰楙。攒立丛倚,连卷欐佹;崔错癹骪,坑衡閜砢;垂条扶疏,落英幡纚。纷溶箾蔘,猗柅从风;浏莅芔歙,盖象金石之声,管籥之音,偨池茈虒,旋还乎后宫。杂袭累辑,被山缘谷,循坂下隰,视之无端,究之无穷。 「于是乎玄猿素雌,蜼玃飞鸓,蛭蜩蠼猱,獑胡豰蛫,栖息乎其间。长啸哀鸣,翩幡互经,夭蟜枝格,偃蹇杪颠。隃绝梁,腾殊榛;捷垂条,掉希间。牢落陆离,烂漫远迁。若此辈者,数百千处。娱游往来,宫宿馆舍;庖厨不徙,后宫不移,百官备具。 「于是乎背秋涉冬,天子校猎。乘镂象,六玉虬,拖蜺旌,靡云旗;前皮轩,后道游。孙叔奉辔,卫公参乘;扈从横行,出乎四校之中。鼓严簿,纵猎者;江江为阹,泰山为橹。车骑雷起,殷天动地;先后陆离,离散别追,淫淫裔裔;缘陵流泽,云布雨施。生貔豹,搏豺狼;手熊罴,足野羊。蒙鹖苏,绔白虎;被班文,跨野马。陵三嵏之危,下碛历之坻;径峻赴险,越壑厉水。推飞廉,弄獬豸格虾蛤,鋋猛氏;羂騕袅,射封豕。箭不苟害,解脰陷脑;弓不虚发,应声而倒。 「于是乘舆弭节徘徊,翱翔往来;睨部曲之进退,览将帅之变态。然后侵淫促节,倏夐远去;流离轻禽,蹴履狡兽;轊白鹿,捷狡兔;轶赤电,遗光耀,追怪物,出宇宙。弯蕃弱,满白羽;射游枭,栎蜚遽。择肉而后发,先中而命处;弦矢分,艺殪仆。然后扬节而上浮,凌惊风,历骇猋,乘虚无,与神俱。蔺玄鹤,乱昆鸡;遒孔鸾,促鵔鸃。拂翳鸟,捎凤凰;捷鹓雏,掩焦明。道尽涂殚,回车而还;招摇乎襄羊,降集乎北纮;率乎直指,晻乎反乡。蹶石阙,历封峦;过鳷鹊,望露寒;下棠梨,息宜春。西驰宣曲,濯鹢牛首;登龙台,掩细柳;观士大夫之勤略,钧猎者之所得获,徒车之所?轹,步骑之所蹂蹃,人臣之所蹈藉,与其穷极倦?,惊惮詟伏,不被创刃而死者,佗佗藉藉,填坑满谷,掩平弥泽。 「于是乎游戏懈怠,置酒乎颢天之台,张乐乎胶葛之宇;撞千石之钟,立万石之虡;建翠华之旗,树灵鼍之鼓。奏陶唐氏之舞,听葛天氏之歌;千人唱,万人和;山陵为之震动,川谷为之荡波。巴俞、宋、蔡,淮南、干遮,文成、颠歌。族居递奏,金鼓迭起。铿鎗闛鞈,洞心骇耳。荆、吴、郑、卫之声,韶、濩、武、象之乐,阴淫案衍之音;鄢、郢缤纷,激楚结风。俳优侏儒,狄鞮之倡;所以娱耳目、乐心意者,丽靡烂漫于前,靡曼美色于后。若夫青琴、宓妃之徒:绝殊离俗,妖冶闲都;靓庄刻饰,便嬛绰约,柔桡嫚嫚,妩媚孅弱。曳独茧之褕袣,眇阎易以戌削;便姗嫳屑,与俗殊服。芬芳沤郁,酷烈淑郁;皓齿粲烂,宜笑的皪。长眉连娟,微睇绵藐,色授魂与,心愉于侧。 「于是酒中乐酣,天子芒然而思,似若有亡曰:『嗟乎,此大奢侈!朕以览听馀闲,无事弃日,顺天道以杀伐,时休息于此;恐后世靡丽,遂往而不返,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。』于是乎乃解酒罢猎,而命有司曰:『地可垦辟,悉为农郊,以赡氓隶;隤墙填堑,使山泽之人得至焉。实陂池而勿禁,虚宫馆而勿仞。发仓廪以救贫穷,补不足;恤鳏寡,存孤独。出德号,省刑罚;改制度,易服色;革正朔,与天下为始。』 「于是历吉日以斋戒,袭朝服,乘法驾;建华旗,鸣玉鸾;游乎六艺之囿,驰骛乎仁义之涂,览观春秋之林。射狸首,兼驺虞;弋玄鹤,舞干戚;载云䍐,掩群雅;悲伐檀,乐『乐胥』。修容乎礼园,翱翔乎书圃。述易道,放怪兽;登明堂,坐清庙。恣群臣,奏得失;四海之内,靡不受获。于斯之时,天下大说,向风而听,随流而化;芔然兴道而迁义,刑错而不用;德隆于三皇,而功羡于五帝:若此,故猎乃可喜也。若夫终日驰骋,劳神苦形,疲车马之用,抏士卒之精,费府库之财,而无德厚之恩;务在独乐,不顾众庶。忘国家之政,贪雉兔之获,则仁者不由也。从此观之,齐、楚之事,岂不哀哉!地方不过千里,而囿居九百,是草木不得垦辟,而人无所食也。夫以诸侯之细,而乐万乘之侈,仆恐百姓被其尤也。」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,超若自失,逡巡避席曰:「鄙人固陋,不知忌讳,乃今日见教,谨受命矣。」

江南春

寇准 [宋]

波渺渺,柳依依。孤村芳草远,斜日杏花飞。江南春尽离肠断,蘋满汀洲人未归。

对酒行

李白 [唐]

松子栖金华,安期入蓬海。 此人古之仙,羽化竟何在? 浮生速流电,倏忽变光彩。 天地无凋换,容颜有迁改。 对酒不肯饮,含情欲谁待?

国风 · 豳风 · 九罭

无名氏 [周]

九罭之鱼,鳟鲂。我觏之子,衮衣绣裳。 鸿飞遵渚,公归无所,于女信处。 鸿飞遵陆,公归不复,于女信宿。 是以有衮衣兮,无以我公归兮,无使我心悲兮!

国风 · 豳风 · 狼跋

无名氏 [周]

狼跋其胡,载疐其尾。公孙硕肤,赤舄几几。 狼疐其尾,载跋其胡。公孙硕肤,德音不瑕?

大寒出江陵西门

陆游 [宋]

平明羸马出西门,淡日寒云久吐吞。 醉面冲风惊易醒,重裘藏手取微温。 纷纷狐兔投深莽,点点牛羊散远村。 不为山川多感慨,岁穷游子自消魂。

行路难 · 缚虎手

贺铸 [宋]

缚虎手,悬河口,车如鸡栖马如狗。白纶巾,扑黄尘,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?衰兰送客咸阳道,天若有情天亦老。作雷颠,不论钱,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? 酌大斗,更为寿,青鬓长青古无有。笑嫣然,舞翩然,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。遗音能记秋风曲,事去千年犹恨促。揽流光,系扶桑,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。

小雅 · 何草不黄

无名氏 [周]

何草不黄?何日不行?何人不将?经营四方。 何草不玄?何人不矜?哀我征夫,独为匪民。 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。哀我征夫,朝夕不暇。 有芃者狐,率彼幽草。有栈之车,行彼周道。

过始宁墅

谢灵运 [南北朝]

束发怀耿介,逐物遂推迁。 违志似如昨,二纪及兹年。 淄磷谢清旷,疲苶惭贞坚。 拙疾相倚薄,还得静者便。 剖竹守沧海,枉帆过旧山。 山行穷登顿,水涉尽洄沿。 岩峭岭稠叠,洲萦渚连绵。 白云抱幽石,绿筱媚清涟。 葺宇临回江,筑观基曾巅。 挥手告乡曲,三载期归旋。 且为树枌槚,无令孤愿言。

蝶恋花 · 五月黄云全覆地

曹贞吉 [清]

五月黄云全覆地。打麦场中,咿轧声齐起。野老讴歌天籁耳,那能略辨宫商字? 屋角槐阴耽美睡,梦到华胥,蝴蝶翩翩矣。客至夕阳留薄醉,冷淘饦馎穷家计。

小雪

李咸用 [唐]

散漫阴风里,天涯不可收。 压松犹未得,扑石暂能留。 阁静萦吟思,途长拂旅愁。 崆峒山北面,早想玉成丘。

双调 · 折桂令 · 叹世

马致远 [元]

【其一】 咸阳百二山河,两字功名,几阵干戈。项废东吴,刘兴西蜀,梦说南柯。韩信功兀的般证果,蒯通言那里是风魔?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;醉了由他! 【其二】 东篱半世蹉跎,竹里游亭,小宇婆娑。有个池塘,醒时渔笛,醉后渔歌。严子陵他应笑我,孟光台我待学他。笑我如何?倒大江湖,也避风波。

秦妇吟

韦庄 [唐]

中和癸卯春三月,洛阳城外花如雪。东西南北路人绝,绿杨悄悄香尘灭。路旁忽见如花人,独向绿杨阴下歇。凤侧鸾欹鬓脚斜,红攒黛敛眉心折。借问女郎何处来?含颦欲语声先咽。回头敛袂谢行人,丧乱漂沦何堪说!三年陷贼留秦地,依稀记得秦中事。君能为妾解金鞍,妾亦与君停玉趾。 前年庚子腊月五,正闭金笼教鹦鹉。斜开鸾镜懒梳头,闲凭雕栏慵不语。忽看门外起红尘,已见街中擂金鼓。居人走出半仓惶,朝士归来尚疑误。是时西面官军入,拟向潼关为警急。皆言博野自相持,尽道贼军来未及。须臾主父乘奔至,下马入门痴似醉。适逢紫盖去蒙尘,已见白旗来匝地。 扶羸携幼竞相呼,上屋缘墙不知次。南邻走入北邻藏,东邻走向西邻避。北邻诸妇咸相凑,户外崩腾如走兽。轰轰混混乾坤动,万马雷声从地涌。火迸金星上九天,十二官街烟烘烔。日轮西下寒光白,上帝无言空脉脉。阴云晕气若重围,宦者流星如血色。紫气潜随帝座移,妖光暗射台星拆。家家流血如泉沸,处处冤声声动地。舞伎歌姬尽暗捐,婴儿稚女皆生弃。 东邻有女眉新画,倾国倾城不知价。长戈拥得上戎车,回首香闺泪盈把。旋抽金线学缝旗,才上雕鞍教走马。有时马上见良人,不敢回眸空泪下;西邻有女真仙子,一寸横波剪秋水。妆成只对镜中春,年幼不知门外事。一夫跳跃上金阶,斜袒半肩欲相耻。牵衣不肯出朱门,红粉香脂刀下死。南邻有女不记姓,昨日良媒新纳聘。琉璃阶上不闻行,翡翠帘间空见影。忽看庭际刀刃鸣,身首支离在俄顷。仰天掩面哭一声,女弟女兄同入井;北邻少妇行相促,旋拆云鬟拭眉绿。已闻击托坏高门,不觉攀缘上重屋。须臾四面火光来,欲下回梯梯又摧。烟中大叫犹求救,梁上悬尸已作灰。 妾身幸得全刀锯,不敢踟蹰久回顾。旋梳蝉鬓逐军行,强展蛾眉出门去。旧里从兹不得归,六亲自此无寻处。一从陷贼经三载,终日惊忧心胆碎。夜卧千重剑戟围,朝餐一味人肝脍。鸳帏纵入岂成欢?宝货虽多非所爱。蓬头垢面眉犹赤,几转横波看不得。衣裳颠倒语言异,面上夸功雕作字。柏台多半是狐精,兰省诸郎皆鼠魅。还将短发戴华簪,不脱朝衣缠绣被。翻持象笏作三公,倒佩金鱼为两史。朝闻奏对入朝堂,暮见喧呼来酒市。 一朝五鼓人惊起,叫啸喧呼如窃语。夜来探马入皇城,昨日官军收赤水。赤水去城一百里,朝若来兮暮应至。凶徒马上暗吞声,女伴闺中潜生喜。皆言冤愤此时销,必谓妖徒今日死。逡巡走马传声急,又道官军全阵入。大彭小彭相顾忧,二郎四郎抱鞍泣。沉沉数日无消息,必谓军前已衔璧。簸旗掉剑却来归,又道官军悉败绩。 四面从兹多厄束,一斗黄金一斗粟。尚让厨中食木皮,黄巢机上刲人肉。东南断绝无粮道,沟壑渐平人渐少。六军门外倚僵尸,七寨营中填饿殍。长安寂寂今何有?废市荒街麦苗秀。采樵斫尽杏园花,修寨诛残御沟柳。华轩绣毂皆销散,甲第朱门无一半。含元殿上狐兔行,花萼楼前荆棘满。昔时繁盛皆埋没,举目凄凉无故物。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! 来时晓出城东陌,城外风烟如塞色。路旁时见游奕军,坡下寂无迎送客。霸陵东望人烟绝,树锁骊山金翠灭。大道俱成棘子林,行人夜宿墙匡月。明朝晓至三峰路,百万人家无一户。破落田园但有蒿,摧残竹树皆无主。路旁试问金天神,金天无语愁于人。庙前古柏有残枿,殿上金炉生暗尘。一从狂寇陷中国,天地晦冥风雨黑。案前神水咒不成,壁上阴兵驱不得。闲日徒歆奠飨恩,危时不助神通力。我今愧恧拙为神,且向山中深避匿。寰中箫管不曾闻,筵上牺牲无处觅。旋教魇鬼傍乡村,诛剥生灵过朝夕。妾闻此语愁更愁,天遣时灾非自由。神在山中犹避难,何须责望东诸侯! 前年又出扬震关,举头云际见荆山。如从地府到人间,顿觉时清天地闲。陕州主帅忠且贞,不动干戈唯守城。蒲津主帅能戢兵,千里晏然无犬声。朝携宝货无人问,暮插金钗唯独行。明朝又过新安东,路上乞浆逢一翁。苍苍面带苔藓色,隐隐身藏蓬荻中。问翁本是何乡曲?底事寒天霜露宿?老翁暂起欲陈辞,却坐支颐仰天哭。乡园本贯东畿县,岁岁耕桑临近甸。岁种良田二百廛,年输户税三千万。小姑惯织褐絁袍,中妇能炊红黍饭。千间仓兮万丝箱,黄巢过后犹残半。自从洛下屯师旅,日夜巡兵入村坞。匣中秋水拔青蛇,旗上高风吹白虎。入门下马若旋风,罄室倾囊如卷土。家财既尽骨肉离,今日垂年一身苦。一身苦兮何足嗟,山中更有千万家,朝饥山上寻蓬子,夜宿霜中卧荻花! 妾闻此老伤心语,竟日阑干泪如雨。出门惟见乱枭鸣,更欲东奔何处所?仍闻汴路舟车绝,又道彭门自相杀。野色徒销战士魂,河津半是冤人血。适闻有客金陵至,见说江南风景异。自从大寇犯中原,戎马不曾生四鄙。诛锄窃盗若神功,惠爱生灵如赤子。城壕固护教金汤,赋税如云送军垒。奈何四海尽滔滔,湛然一境平如砥。避难徒为阙下人,怀安却羡江南鬼。愿君举棹东复东,咏此长歌献相公。

定武兰亭十三跋

赵孟頫 [元]

【第一跋】 兰亭帖自定武石刻既亡,在人间者有数。有日减,无日增,故博古之士以为至宝。然极难辨。又有未损五字者,五字未损,其本尤难得。此盖已损者,独孤长老送余北行,携以自随。至南浔北,出以见示。因从独孤乞得,携入都。他日来归,与独孤结一重翰墨缘也。至大三年九月五日,跋于舟中。独孤名淳朋,天台人。 【第二跋】 兰亭帖当宋未度南时,士大夫人人有之。石刻既亡,江左好事者,往往家刻一石,无虑数十百本,而真赝始难别矣。王顺伯,尤延之诸公,其精识之尤者。于墨色、纸色、肥瘦秾纤之间,分毫不爽。故朱晦翁跋兰亭谓:“不独议礼如聚讼”,盖笑之也。然传刻既多,实亦未易定其甲乙。此卷乃致佳本,五字镵损,肥瘦得中。与王子庆所藏赵子固本无异,石本中至宝也。至大三年九月十六日。舟次宝应重题。子昂。 【第三跋】 兰亭诚不可忽。世间墨本日亡日少,而识真者盖难。其人既识而藏之,可不宝诸。十八日清河舟中。 【第四跋】 河声如吼,终日屏息。非得此卷时时展玩,何以解日。盖日数十舒卷。所得为不少矣。廿二日邳州北题。 【第五跋】 昔人得古刻数行,专心而学之,便可名世。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,学之不已,何患不过人耶。顷闻吴中北禅主,僧有定武兰亭,是其师晦岩照法师所藏。从其借观不可。一旦得此,喜不自胜。独孤之与东屏,贤不肖何如也。廿三日将过吕梁泊舟题。 【第六跋】 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,悉知其用笔之意,乃为有益。右军书兰亭是已退笔,因其势而用之,无不如志,兹其所以神也。昨晚宿沛县。廿六日早饭罢题。 【第七跋】 书法以用笔为上,而结字亦须用工。盖结字因时相传,用笔千古不易。右军字势古法一变,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,故古今以为师法。齐梁间人,结字非不古,而乏俊气,此又存乎其人,然古法终不可失也。廿八日济州南待闸题。 【第八跋】 廿九日至济州,遇周景远新除行台监察御史,自都下来,酌酒于驿亭。人以纸素求书于景远者甚众,而乞余书者坌集,殊不可当。急登舟解缆,乃得休。是晚,至济州北三十里,重展此卷,因题。 【第九跋】 东坡诗云:“天下几人学杜甫,谁得其皮与其骨。”学兰亭者亦然。黄太史亦云:“世人但学兰亭面,欲换凡骨无金丹。”此意非学书者不知也。十月一日。 【第十跋】 大凡石刻虽一石,而墨本辄不同,盖纸有厚薄、麁细、燥湿,墨有浓淡,用墨有轻重,而刻之肥瘦明暗随之,故兰亭难辨。然真知书法者,一见便当了然,正不在肥瘦明暗之间也。十月二日过安山北寿张书。 【第十一跋】 右军人品甚高,故书入神品。奴隶小夫,乳臭之子,朝学执笔,暮已自夸其能。薄俗可鄙,可鄙。三日泊舟虎陂,待放闸书。 【第十二跋】 余北行三十二日,秋冬之间而多南风,船窗晴暖,时对兰亭,信可乐也。七日书。 【第十三跋】 兰亭与丙舍帖绝相似。

南吕 · 金字经

马致远 [元]

夜来西风里,九天雕鹗飞。困煞中原一布衣。 悲,故人知未知?登楼意,恨无天上梯!

宫中题

唐文宗李昂 [唐]

辇路生春草,上林花发时。 凭高何限意,无复侍臣知。

蝶恋花

贺铸 [宋]

几许伤春春复暮,杨柳清阴,偏碍游丝度。天际小山桃叶步,白蘋花满湔裙处。 竟日微吟长短句,帘影灯昏,心寄胡琴语。数点雨声风约住,朦胧淡月云来去。

题春绮遗像

陈衡恪 [当代]

人亡有此忽惊喜,兀兀对之呼不起。 嗟余只影系人间,如何同生不同死? 同死焉能两相见,一双白骨荒山里。 及我生时悬我睛,朝朝伴我摩书史。 漆棺幽閟是何物?心藏形貌差堪拟。 去年欢笑已成尘,今日梦魂生泪泚。

玩月城西门廨中

鲍照 [南北朝]

始出西南楼,纤纤如玉钩。 末映东北墀,娟娟似蛾眉。 蛾眉蔽珠栊,玉钩隔琐窗。 三五二八时,千里与君同。 夜移衡汉落,徘徊帷户中。 归华先委露,别叶早辞风。 客游厌苦辛,仕子倦飘尘。 休浣自公日,宴慰及私辰。 蜀琴抽白雪,郢曲发阳春。 肴乾酒未阕,金壶启夕沦。 回轩驻轻盖,留酌待情人。

水调歌头 · 沧浪亭

苏舜钦 [宋]

潇洒太湖岸,淡伫洞庭山。鱼龙隐处,烟雾深锁渺弥间。方念陶朱张翰,忽有扁舟急桨,撇浪载鲈还。落日暴风雨,归路绕汀湾。 丈夫志,当景盛,耻疏闲。壮年何事憔悴,华发改朱颜。拟借寒潭垂钓,又恐鸥鸟相猜,不肯傍青纶。刺棹穿芦荻,无语看波澜。

菜根谭 · 应酬

洪应明 [明]

操存要有真宰,无真宰则遇事便倒,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柱!应用要有圆机,无圆机则触物有碍,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! 士君子之涉世,于人不可轻为喜怒,喜怒轻,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;于物不可重为爱憎,爱憎重,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。 倚高才而玩世,背后须防射影之虫;饰厚貌以欺人,面前恐有照胆之镜。 心体澄彻,常在明镜止水之中,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;意气和平,常在丽日光风之内,则天下自无可恶之人。当是非邪正之交,不可少迁就,少迁就则失从违之正;值利害得失之会,不可太分明,太分明则起趋避之私。 苍蝇附骥,捷则捷矣,难辞处后之羞;茑萝依松,高则高矣,未免仰攀之耻。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,毋为鱼鸟亲人。 好丑心太明,则物不契;贤愚心太明,则人不亲。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,使好丑两得其平,贤愚共受其益,才是生成的德量。 伺察以为明者,常因明而生暗,故君子以恬养智;奋迅以为速者,多因速而致迟,故君子以重持轻。士君子济人利物,宜居其实,不宜居其名,居其名则德损;士大夫忧国为民,当有其心,不当有其语,有其语则毁来。 遇大事矜持者,小事必纵弛;处明庭检饰者,暗室必放逸。君子只是一个念头持到底,自然临小事如临大敌,处密室若坐通衢。 使人有面前之誉,不若使其无背后之毁;使人有乍交之欢,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。 善启迪人心者,当因其所明而渐通之,毋强开其所闭;善移风化者,当因其所易而渐及之,毋轻矫其所难。 彩笔描空,笔不落色,而空亦不受染;利刀割水,刀不损锷,而水亦不留痕。得此意以持身涉世,感与应俱适,心与境两忘矣。 己之情欲不可纵,当用逆之之法以制之,其道只在一忍字;人之情欲不可拂,当用顺之之法以调之,其道只在一恕字。今人皆恕以适己而忍以制人,毋乃不可乎! 好察非明,能察能不察之谓明;必胜非勇,能胜能不胜之谓勇。 随时之内善救时,若和风之消酷暑;混俗之中能脱俗,似淡月之映轻云。 思入世而有为者,须先领得世外风光,否则无以脱垢浊之尘缘;思出世而无染者,须先谙尽世中滋味。否则无以持空寂之后苦趣。 与人者,与其易疏于终,不若难亲于始;御事者,与其巧持于后,不若拙守于前。 酷烈之祸,多起于玩忽之人;盛满之功,常败于细微之事。故语云:“人人道好,须防一人着脑;事事有功,须防一事不终。” 功名富贵,直从灭处观究竟,则贪恋自轻;横逆困穷,直从起处究由来,则怨尤自息。 宇宙内事要力担当,又要善摆脱。不担当,则无经世之事业;不摆脱,则无出世之襟期。 待人而留有余,不尽之恩礼,则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;御事而留有余,不尽之才智,则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。 了心自了事,犹根拔而草不生;逃世不逃名,似膻存而蚋仍集。 仇边之弩易避,而恩里之戈难防;苦时之坎易逃,而乐处之阱难脱。 膻秽则蝇蚋丛嘬,芳馨则蜂蝶交侵。故君子不作垢业,亦不立芳名。只是元气浑然,圭角不露,便是持身涉世一安乐窝也。 从静中观物动,向闲处看人忙,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;遇忙处会偷闲,处闹中能取静,便是安身立命的工夫。 邀千百人之欢,不如释一人之怨;希千百事之荣,不如免一事之丑。 落落者,难合亦难分;欣欣者,易亲亦易散。是以君子宁以刚方见惮,毋以媚悦取容。 意气与天下相期,如春风之鼓畅庶类,不宜存半点隔阂之形;肝胆与天下相照,似秋月之洞彻群品,不可作一毫暧昧之状。 仕途虽赫奕,常思林下的风味,则权势之念自轻;世途虽纷华,常思泉下的光景,则利欲之心自淡。 鸿未至先援弓,兔已亡再呼犬,总非当机作用;风息时休起浪,岸到处便离船,才是了手工夫。 从热闹场中出几句清冷言语,便扫除无限杀机;向寒微路上用一点赤热心肠,自培植许多生意。随缘便是遣缘,似舞蝶与飞花共适;顺事自然无事,若满月偕盂水同圆。 淡泊之守,须从浓艳场中试来;镇定之操,还向纷纭境上勘过。不然操持未定,应用未圆,恐一临机登坛,而上品禅师又成一下品俗士矣。 廉所以戒贪。我果不贪,又何必标一廉名,引来贪夫之侧目。让所以戒争。我果不争,又何必立一让地,以致暴客之弯弓。 无事常如有事时,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;有事常如无事时,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。处世而欲人感恩,便为敛怨之道;遇事而为人除害,即是导利之机。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,则愆尤自少;应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,则趣味常多。 君子严如介石而畏其难亲,鲜不以明珠为怪物而起按剑之心;小人滑如脂膏而喜其易合,鲜不以毒螫为甘饴而纵染指之欲。 遇事只一味镇定从容,纵纷若乱丝,终当就绪;待人无半毫矫伪欺隐,虽狡如山鬼,亦自献诚。 肝肠煦若春风,虽囊乏一文,还怜茕独;气骨清如秋水,纵家徒四壁,终傲王公。 讨了人事的便宜,必受天道的亏;贪了世味的滋益,必招性分的损。涉世者宜蕃择之,慎毋贪黄雀而坠深井,舍隋珠而弹飞禽也。费千金而结纳贤豪,孰若倾半瓢之粟,以济饥饿之人;构千楹而招来宾客,孰若葺数椽之茅,以庇孤寒之士。 解斗者助之以威,则怒气自平;惩贪者济之以欲,则利心反淡。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,亦救时应变一权宜法也。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。雪忿不若忍耻为高。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。矫情不若直节之为真。 救既败之事者,如驭临崖之马,休轻策一鞭;图垂成之功者,如挽上滩之舟,莫少停一棹。 先达笑弹冠,休向侯门轻曳裾;相知犹按剑,莫从世路暗投珠。 杨修之躯见杀于曹操,以露己之长也;韦诞之墓见伐于钟繇,以秘己之美也。故哲士多匿采以韬光,至人常逊美而公善。 少年的人,不患其不奋迅,常患以奋迅而成卤莽,故当抑其躁心;老成的人,不患其不持重,常患以持重而成退缩,故当振其惰气。 望重缙绅,怎似寒微之颂德。朋来海宇,何如骨肉之孚心。 舌存常见齿亡,刚强终不胜柔弱;户朽未闻枢蠹,偏执岂能及圆融。

拟行路难(其三)

鲍照 [南北朝]

璇闺玉墀上椒阁,文窗绣户垂罗幕。 中有一人字金兰,被服纤罗蕴芳藿。 春燕差池风散梅,开帏对景弄禽雀。 含歌揽涕恒抱愁,人生几时得为乐。 宁作野中之双凫,不愿云间之别鹤。

重赠卢谌

刘琨 [晋]

握中有悬璧,本自荆山璆。 惟彼太公望,昔在渭滨叟。 邓生何感激,千里来相求。 白登幸曲逆,鸿门赖留侯。 重耳任五贤,小白相射钩。 苟能隆二伯,安问党与仇? 中夜抚枕叹,相与数子游。 吾衰久矣夫,何其不梦周? 谁云圣达节,知命故不忧? 宣尼悲获麟,西狩涕孔丘。 功业未及建,夕阳忽西流。 时哉不我与,去乎若云浮。 朱实陨劲风,繁英落素秋。 狭路倾华盖,骇驷摧双辀。 何意百炼刚,化为绕指柔。

四块玉 · 南吕 · 马嵬坡

马致远 [元]

睡海棠,春将晚。恨不得明皇掌中看。《霓裳》便是中原乱。不因这玉环,引起那禄山,怎知蜀道难!

画盆石菖蒲

唐寅 [明]

水养灵苗石养根,根苗都在小池盆。 青青不老真仙草,别有阳春雨露恩。 早起虚庭赋考槃,稻田新纳十分宽。 呼童摘取菖蒲叶,验到秋来白露团。

代夜坐吟

鲍照 [南北朝]

冬夜沉沉夜坐吟。 含声未发已知心。 霜入幕,风度林。 朱灯灭,朱颜寻。 体君歌,逐君音。 不贵声,贵意深。

东周列国志第十六回

冯梦龙 [明]

桓公与管夷吾连语三日三夜,字字投机,全不知倦。桓公大悦,乃复斋戒三日,告于太庙,欲拜管夷吾为相。夷吾辞而不受。桓公曰:“吾纳子之伯策。欲成吾志,故拜子为相。何为不受?”对曰:“臣闻大厦之成,非一木之材也;大海之润,非一流之归也。君必欲成其大志,则用五杰。”

读《桃花扇》传奇偶题八绝句(选一)

张问陶 [清]

竟指秦淮作战场,美人扇上写兴亡。 两朝应举侯公子,忍对桃花说李香!

红楼梦 · 第十七回 ·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

曹雪芹 [清]

话说秦钟既死,宝玉痛哭不已,李贵等好容易劝解半日方住,归时犹是凄恻哀痛。贾母帮了几十两银子,外又另备奠仪,宝玉去吊纸。七日后便送殡掩埋了,别无述记。只有宝玉日日思慕感悼,然亦无可如何了。 又不知历几何时,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:“园内工程俱已告竣,大老爷已瞧过了,只等老爷瞧了,或有不妥之处,再行改造,好题匾额对联的。”贾政听了,沉思一回,说道:“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。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,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,大约亦必不肯妄拟,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,偌大景致,若干亭榭,无字标题,也觉寥落无趣,任有花柳山水,也断不能生色。”众清客在旁笑答道:“老世翁所见极是。如今我们有个愚见:各处匾额对联断不可少,亦断不可定名。如今且按其景致,或两字,三字,四字,虚合其意,拟了出来,暂且做灯匾联悬了。待贵妃游幸时,再请定名,岂不两全?”贾政等听了,都道:“所见不差。我们今日且看看去,只管题了,若妥当便用,不妥时,然后将雨村请来,令他再拟。”众人笑道:“老爷今日一拟定佳,何必又待雨村。”贾政笑道:“你们不知,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,如今上了年纪,且案牍劳烦,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。纵拟了出来,不免迂腐古板,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,似不妥协,反没意思。”众清客笑道:“这也无妨。我们大家看了公拟,各举其长,优则存之,劣则删之,未为不可。”贾政道:“此论极是。且喜今日天气和暖,大家去逛逛。”说着起身,引众人前往。 贾珍先去园中知会众人。可巧近日宝玉因思念秦钟,忧戚不尽,贾母常命人带他到园中来戏耍。此时亦才进去,忽见贾珍走来,向他笑道:“你还不出去,老爷就来了。”宝玉听了,带着奶娘小厮们,一溜烟就出园来。方转过弯,顶头贾政引众客来了,躲之不及,只得一边站了。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,虽不喜读书,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,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,便命他跟来。宝玉只得随往,尚不知何意。 贾政刚至园门前,只见贾珍带领许多执事人来,一旁侍立。贾政道:“你且把园门都关上,我们先瞧了外面再进去。”贾珍听说,命人将门关了。贾政先秉正看门。只见正门五间,上面桶瓦泥鳅脊,那门栏窗槅,皆是细雕新鲜花样,并无朱粉涂饰,一色水磨群墙,下面白石台矶,凿成西番草花样。左右一望,皆雪白粉墙,下面虎皮石,随势砌去,果然不落富丽俗套,自是欢喜。遂命开门,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。众清客都道:“好山,好山!”贾政道:“非此一山,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,则有何趣。”众人道:“极是。非胸中大有邱壑,焉想及此。”说毕,往前一望,见白石崚嶒,或如鬼怪,或如猛兽,纵横拱立,上面苔藓成斑,藤萝掩映,其中微露羊肠小径。贾政道:“我们就从此小径游去,回来由那一边出去,方可遍览。” 说毕,命贾珍在前引导,自己扶了宝玉,逶迤进入山口。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,正是迎面留题处。贾政回头笑道:“诸公请看,此处题以何名方妙?”众人听说,也有说该题“叠翠”二字,也有说该提“锦嶂”的,又有说“赛香炉“的,又有说“小终南”的,种种名色,不止几十个。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,只将些俗套来敷衍。宝玉亦料定此意。贾政听了,便回头命宝玉拟来。宝玉道:“尝闻古人有云:‘编新不如述旧,刻古终胜雕今。’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,原无可题之处,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。莫若直书‘曲径通幽处’这句旧诗在上,倒还大方气派。”众人听了,都赞道:“是极!二世兄天分高,才情远,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。”贾政笑道:“不可谬奖。他年小,不过以一知充十用,取笑罢了。再俟选拟。” 说着,进入石洞来。只见佳木茏葱,奇花熌灼,一带清流,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。再进数步,渐向北边,平坦宽豁,两边飞楼插空,雕甍绣槛,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。俯而视之,则清溪泻雪,石磴穿云,白石为栏,环抱池沿,石桥三港,兽面衔吐。桥上有亭。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,倚栏坐了,因问:“诸公以何题此?”诸人都道:“当日欧阳公《醉翁亭记》有云:‘有亭翼然’,就名‘翼然’。”贾政笑道:“‘翼然’虽佳,但此亭压水而成,还须偏于水题方称。依我拙裁,欧阳公之‘泻出于两峰之间’,竟用他这一个‘泻’字。”有一客道:“是极,是极。竟是‘泻玉’二字妙。”贾政拈髯寻思,因抬头见宝玉侍侧,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。宝玉听说,连忙回道:“老爷方才所议已是。但是如今追究了去,似乎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‘泻’字,则妥,今日此泉若亦用‘泻’字,则觉不妥。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,亦当入于应制之例,用此等字眼,亦觉粗陋不雅。求再拟较此蕴籍含蓄者。”贾政笑道:“诸公听此论若何?方才众人编新,你又说不如述古,如今我们述古,你又说粗陋不妥。你且说你的来我听。”宝玉道:“有用‘泻玉’二字,则莫若‘沁芳’二字,岂不新雅?”贾政拈髯点头不语。众人都忙迎合,赞宝玉才情不凡。贾政道:“匾上二字容易。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。”宝玉听说,立于亭上,四顾一望,便机上心来,乃念道: 绕堤柳借三篙翠,隔岸花分一脉香。贾政听了,点头微笑。众人先称赞不已。 于是出亭过池,一山一石,一花一木,莫不着意观览。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,里面数楹修舍,有千百竿翠竹遮映。众人都道:“好个所在!”于是大家进入,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,阶下石子漫成甬路。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,一明两暗,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。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,出去则是后院,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。又有两间小小退步。后院墙下忽开一隙,得泉一派,开沟仅尺许,灌入墙内,绕阶缘屋至前院,盘旋竹下而出。 贾政笑道:“这一处还罢了。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,不枉虚生一世。”说毕,看着宝玉,唬的宝玉忙垂了头。众客忙用话开释,又说道:“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。”贾政笑问:“那四字?”一个道是“淇水遗风”。贾政道:“俗。”又一个是“睢园雅迹”。贾政道:“也俗。”贾珍笑道:“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。”贾政道:“他未曾作,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,可见就是个轻薄人。”众客道:“议论的极是,其奈他何。”贾政忙道:“休如此纵了他。”因命他道:“今日任你狂为乱道,先设议论来,然后方许你作。方才众人说的,可有使得的?”宝玉见问,答道:“都似不妥。”贾政冷笑道:“怎么不妥?”宝玉道:“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,必须颂圣方可。若用四字的匾,又有古人现成的,何必再作。”贾政道:“难道‘淇水’‘睢园’不是古人的?”宝玉道:“这太板腐了。莫若‘有凤来仪’四字。”众人都哄然叫妙。贾政点头道:“畜生,畜生,可谓‘管窥蠡测’矣。”因命:“再题一联来。”宝玉便念道: 宝鼎茶闲烟尚绿,幽窗棋罢指犹凉。贾政摇头说道:“也未见长。”说毕,引众人出来。 方欲走时,忽又想起一事来,因问贾珍道:“这些院落房宇并几案桌椅都算有了,还有那些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,可也都是一处一处合式配就的?”贾珍回道:“那陈设的东西早已添了许多,自然临期合式陈设。帐幔帘子,昨日听见琏兄弟说,还不全。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时就画了各处的图样,量准尺寸,就打发人办去的。想必昨日得了一半。”贾政听了,便知此事不是贾珍的首尾,便命人去唤贾琏。 一时,贾琏赶来,贾政问他共有几种,现今得了几种,尚欠几种。贾琏见问,忙向靴桶取靴掖内装的一个纸折略节来,看了一看,回道:“妆蟒绣堆,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,昨日得了八十架,下欠四十架。帘子二百挂,昨日俱得了。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,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,黑漆竹帘二百挂,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,每样得了一半,也不过秋天都全了。椅搭,桌围,床裙,桌套,每分一千二百件,也有了。” 一面走,一面说,倏尔青山斜阻。转过山怀中,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,墙头皆用稻茎掩护。有几百株杏花,如喷火蒸霞一般。里面数楹茅屋。外面却是桑,榆,槿,柘,各色树稚新条,随其曲折,编就两溜青篱。篱外山坡之下,有一土井,旁有桔槔辘户之属。下面分畦列亩,佳蔬菜花,漫然无际。 贾政笑道:“倒是此处有些道理。固然系人力穿凿,此时一见,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。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。”说毕,方欲进篱门去,忽见路旁有一石碣,亦为留题之备。众人笑道:“更妙,更妙,此处若悬匾待题,则田舍家风一洗尽矣。立此一碣,又觉生色许多,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足以尽其妙。”贾政道:“诸公请题。”众人道:“方才世兄有云,‘编新不如述旧’,此处古人已道尽矣,莫若直书‘杏花村’妙极,”贾政听了,笑向贾珍道:“正亏提醒了我。此处都妙极,只是还少一个酒幌。明日竟作一个,不必华丽,就依外面村庄的式样作来,用竹竿挑在树梢。”贾珍答应了,又回道:“此处竟还不可养别的雀鸟,只是买些鹅鸭鸡类,才都相称了。”贾政与众人都道:“更妙。”贾政又向众人道:“‘杏花村’固佳,只是犯了正名,村名直待请名方可。”众客都道:“是呀。如今虚的,便是什么字样好?” 大家想着,宝玉却等不得了,也不等贾政的命,便说道:“旧诗有云:‘红杏梢头挂酒旗’。如今莫若‘杏帘在望’四字。”众人都道:“好个‘在望’!又暗合‘杏花村’意。”宝玉冷笑道:“村名若用‘杏花’二字,则俗陋不堪了。又有古人诗云:‘柴门临水稻花香’,何不就用‘稻香村’的妙?”众人听了,亦发哄声拍手道:“妙!”贾政一声断喝:“无知的业障,你能知道几个古人,能记得几首熟诗,也敢在老先生前卖弄!你方才那些胡说的,不过是试你的清浊,取笑而已,你就认真了!” 说着,引人步入茆堂,里面纸窗木榻,富贵气像一洗皆尽。贾政心中自是欢喜,却瞅宝玉道。”此处如何?”众人见问,都忙悄悄的推宝玉,教他说好。宝玉不听人言,便应声道:“不及‘有凤来仪’多矣。”贾政听了道:“无知的蠢物!你只知朱楼画栋,恶赖富丽为佳,那里知道这清幽气像。终是不读书之过!”宝玉忙答道:“老爷教训的固是,但古人常云‘天然’二字,不知何意?” 众人见宝玉牛心,都怪他呆痴不改。今见问‘天然’二字,众人忙道:“别的都明白,为何连‘天然’不知?‘天然’者,天之自然而有,非人力之所成也。”宝玉道:“却又来!此处置一田庄,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。远无邻村,近不负郭,背山山无脉,临水水无源,高无隐寺之塔,下无通市之桥,峭然孤出,似非大观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,得自然之气,虽种竹引泉,亦不伤于穿凿。古人云‘天然图画’四字,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,非其山而强为山,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……”未及说完,贾政气的喝命:“叉出去,”刚出去,又喝命:“回来!”命再题一联:“若不通,一并打嘴!”宝玉只得念道: 新涨绿添浣葛处,好云香护采芹人。 贾政听了,摇头说:“更不好。”一面引人出来,转过山坡,穿花度柳,抚石依泉,过了荼蘼架,再入木香棚,越牡丹亭,度芍药圃,入蔷薇院,出芭蕉坞,盘旋曲折。忽闻水声潺湲,泻出石洞,上则萝薜倒垂,下则落花浮荡。众人都道:“好景,好景!”贾政道:“诸公题以何名?”众人道:“再不必拟了,恰恰乎是‘武陵源’三个字。”贾政笑道:“又落实了,而且陈旧。”众人笑道:“不然就用‘秦人旧舍’四字也罢了。”宝玉道:“这越发过露了。‘秦人旧舍’说避乱之意,如何使得?莫若‘蓼汀花溆’四字。”贾政听了,更批胡说。 于是要进港洞时,又想起有船无船。贾珍道:“采莲船共四只,座船一只,如今尚未造成。”贾政笑道:“可惜不得入了。”贾珍道:“从山上盘道亦可以进去。”说毕,在前导引,大家攀藤抚树过去。只见水上落花愈多,其水愈清,溶溶荡荡,曲折萦迂。池边两行垂柳,杂着桃杏,遮天蔽日,真无一些尘土。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,度过桥去,诸路可通,便见一所清凉瓦舍,一色水磨砖墙,清瓦花堵。那大主山所分之脉,皆穿墙而过。 贾政道:“此处这所房子,无味的很。”因而步入门时,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,四面群绕各式石块,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,而且一株花木也无。只见许多异草:或有牵藤的,或有引蔓的,或垂山巅,或穿石隙,甚至垂檐绕柱,萦砌盘阶,或如翠带飘飘,或如金绳盘屈,或实若丹砂,或花如金桂,味芬气馥,非花香之可比。贾政不禁笑道:“有趣!只是不大认识。”有的说:“是薜荔藤萝。”贾政道:“薜荔藤萝不得如此异香。”宝玉道:“果然不是。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。那香的是杜若蘅芜,那一种大约是茝兰,这一种大约是清葛,那一种是金{艹登}草,这一种是玉蕗藤,红的自然是紫芸,绿的定是青芷。想来《离骚》,《文选》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,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荨的,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的,还有石帆,水松,扶留等样,又有叫什么绿荑的,还有什么丹椒,蘼芜,风连。如今年深岁改,人不能识,故皆像形夺名,渐渐的唤差了,也是有的。”未及说完,贾政喝道:“谁问你来!”唬的宝玉倒退,不敢再说。 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,便顺着游廊步入。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,四面出廊,绿窗油壁,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。贾政叹道:“此轩中煮茶操琴,亦不必再焚名香矣。此造已出意外,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,方不负此。”众人笑道:“再莫若‘兰风蕙露’贴切了。”贾政道:“也只好用这四字。其联若何?”一人道:“我倒想了一对,大家批削改正。”念道是: 麝兰芳霭斜阳院,杜若香飘明月洲。众人道:“妙则妙矣,只是‘斜阳’二字不妥。”那人道:“古人诗云‘蘼芜满手泣斜晖’。”众人道:“颓丧,颓丧。”又一人道:“我也有一联,诸公评阅评阅。”因念道: 三径香风飘玉蕙,一庭明月照金兰。贾政拈髯沉吟,意欲也题一联。忽抬头见宝玉在旁不敢则声,因喝道:“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?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!”宝玉听说,便回道:“此处并没有什么‘兰麝’,‘明月’,‘洲渚’之类,若要这样着迹说起来,就题二百联也不能完。”贾政道:“谁按着你的头,叫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?”宝玉道:“如此说,匾上则莫若‘蘅芷清芬’四字。对联则是: 吟成荳蔻才犹艳,睡足酴醿梦也香。贾政笑道:“这是套的‘书成蕉叶文犹绿’,不足为奇。”众客道:“李太白‘凤凰台’之作,全套‘黄鹤楼’,只要套得妙。如今细评起来,方才这一联,竟比‘书成蕉叶’犹觉幽娴活泼。视‘书成’之句,竟似套此而来。”贾政笑道:“岂有此理!” 说着,大家出来。行不多远,则见崇阁巍峨,层楼高起,面面琳宫合抱,迢迢复道萦纡,青松拂檐,玉栏绕砌,金辉兽面,彩焕螭头。贾政道:“这是正殿了,只是太富丽了些。”众人都道:“要如此方是。虽然贵妃崇节尚俭,天性恶繁悦朴,然今日之尊,礼仪如此,不为过也。”一面说,一面走,只见正面现出一座玉石牌坊来,上面龙蟠螭护,玲珑凿就。贾政道:“此处书以何文?”众人道:“必是‘蓬莱仙境’方妙。”贾政摇头不语。宝玉见了这个所在,心中忽有所动,寻思起来,倒像那里曾见过的一般,却一时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。贾政又命他作题,宝玉只顾细思前景,全无心于此了。众人不知其意,只当他受了这半日的折磨,精神耗散,才尽词穷了;再要考难逼迫,着了急,或生出事来,倒不便。遂忙都劝贾政:“罢,罢,明日再题罢了。”贾政心中也怕贾母不放心,遂冷笑道:“你这畜生,也竟有不能之时了。也罢,限你一日,明日若再不能,我定不饶。这是要紧一处,更要好生作来!” 说着,引人出来,再一观望,原来自进门起,所行至此,才游了十之五六。又值人来回,有雨村处遣人回话。贾政笑道:“此数处不能游了。虽如此,到底从那一边出去,纵不能细观,也可稍览。”说着,引客行来,至一大桥前,见水如晶帘一般奔入。原来这桥便是通外河之闸,引泉而入者。贾政因问:“此闸何名?”宝玉道:“此乃沁芳泉之正源,就名‘沁芳闸’。”贾政道:“胡说,偏不用‘沁芳’二字。” 于是一路行来,或清堂茅舍,或堆石为垣,或编花为牖,或山下得幽尼佛寺,或林中藏女道丹房,或长廊曲洞,或方厦圆亭,贾政皆不及进去。因说半日腿酸,未尝歇息,忽又见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,贾政笑道:“到此可要进去歇息歇息了。”说着,一径引人绕着碧桃花,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,俄见粉墙环护,绿柳周垂。贾政与众人进去。 一入门,两边都是游廊相接。院中点衬几块山石,一边种着数本芭蕉;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,其势若伞,丝垂翠缕,葩吐丹砂。众人赞道:“好花,好花!从来也见过许多海棠,那里有这样妙的。”贾政道:“这叫作‘女儿棠’,乃是外国之种。俗传系出‘女儿国’中,云彼国此种最盛,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。”众人笑道:“然虽不经,如何此名传久了?”宝玉道:“大约骚人咏士,以此花之色红晕若施脂,轻弱似扶病,大近乎闺阁风度,所以以‘女儿’命名。想因被世间俗恶听了,他便以野史纂入为证,以俗传俗,以讹传讹,都认真了。”众人都摇身赞妙。 一面说话,一面都在廊外抱厦下打就的榻上坐了。贾政因问:“想几个什么新鲜字来题此?”一客道:“‘蕉鹤’二字最妙。”又一个道:“‘崇光泛彩’方妙。”贾政与众人都道:“好个‘崇光泛彩’!”宝玉也道:“妙极。”又叹:“只是可惜了。”众人问:“如何可惜?”宝玉道:“此处蕉棠两植,其意暗蓄‘红’‘绿’二字在内。若只说蕉,则棠无着落;若只说棠,蕉亦无着落。固有蕉无棠不可,有棠无蕉更不可。”贾政道:“依你如何?”宝玉道:“依我,题‘红香绿玉’四字,方两全其妙。”贾政摇头道:“不好,不好!” 说着,引人进入房内。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,竟分不出间隔来的。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,或“流云百蝠”,或“岁寒三友”,或山水人物,或翎毛花卉,或集锦,或博古,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,皆是名手雕镂,五彩销金嵌宝的。一槅一槅,或有贮书处,或有设鼎处,或安置笔砚处,或供花设瓶,安放盆景处。其槅各式各样,或天圆地方,或葵花蕉叶,或连环半璧。真是花团锦簇,剔透玲珑。倏尔五色纱糊就,竟系小窗;倏尔彩绫轻覆,竟系幽户。且满墙满壁,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。诸如琴、剑、悬瓶、桌屏之类,虽悬于壁,却都是与壁相平的。众人都赞:“好精致想头!难为怎么想来!” 原来贾政等走了进来,未进两层,便都迷了旧路,左瞧也有门可通,右瞧又有窗暂隔,及到了跟前,又被一架书挡住。回头再走,又有窗纱明透,门径可行;及至门前,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,都与自己形相一样,----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。及转过镜去,益发见门子多了。贾珍笑道:“老爷随我来。从这门出去,便是后院,从后院出去,倒比先近了。”说着,又转了两层纱橱锦槅,果得一门出去,院中满架蔷薇,宝相。转过花障,则见青溪前阻。众人咤异:“这股水又是从何而来?”贾珍遥指道:“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,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,又开一道岔口,引到西南上,共总流到这里,仍旧合在一处,从那墙下出去。”众人听了,都道:“神妙之极,”说着,忽见大山阻路。众人都道“迷了路了。”贾珍笑道:“随我来。”仍在前导引,众人随他,直由山脚边忽一转,便是平坦宽阔大路,豁然大门前见。众人都道:“有趣,有趣,真搜神夺巧之至!”于是大家出来。 那宝玉一心只记挂着里边,又不见贾政吩咐,少不得跟到书房。贾政忽想起他来,方喝道:“你还不去?难道还逛不足!也不想逛了这半日,老太太必悬挂着。快进去,疼你也白疼了。”宝玉听说,方退了出来。再看下回分解。

人间词话 · 第十一则

王国维 [清]

张皋文谓飞卿之词“深美闳约”,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。刘融斋谓“飞卿精艳绝人”,差近之耳。

论语 · 公冶长篇 · 第十五章

孔子 [周]

子贡问曰:“孔文子何以谓之‘文’也?”子曰:“敏而好学,不耻下问,是以谓之‘文’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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