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有嘉肴,弗食,不知其旨也;虽有至道,弗学,不知其善也。是故学然后知不足,教然后知困。知不足,然后能自反也;知困,然后能自强也,故曰:教学相长也。《兑命》曰:「学学半。」其此之谓乎!
魏文侯时,西门豹为邺令。豹往到邺,会长老,问之民所疾苦。长老曰:“苦为河伯娶妇,以故贫。”豹问其故,对曰:“邺三老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,收取其钱得数百万,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,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。当其时,巫行视小家女好者,云是当为河伯妇,即娉取,洗沐之,为治新缯绮縠衣,间居斋戒;为治斋宫河上,张缇绛帷,女居其中。为具牛酒饭食,行十余日,共粉饰之,如嫁女床席,令女居其上,浮之河中。始浮,行数十里乃没。其人家有好女者,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,以故多持女远逃亡。以故城中益空无人,又困贫,所从来久远矣。民人俗语曰‘即不为河伯娶妇,水来漂没,溺其人民’云。”西门豹曰:“至为河伯娶妇时,原三老、巫祝、父老送女河上,幸来告语之,吾亦往送女。”皆曰:“诺。” 至其时,西门豹往会之河上。三老、官属、豪长者、里父老皆会,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。其巫,老女子也,已年七十。从弟子女十人所,皆衣缯单衣,立大巫后。西门豹曰:“呼河伯妇来,视其好醜。”即将女出帷中,来至前。豹视之,顾谓三老、巫祝、父老曰:“是女子不好,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,得更求好女,后日送之。”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。有顷,曰:“巫妪何久也?弟子趣之!”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。有顷,曰:“弟子何久也?复使一人趣之!”复投一弟子河中。凡投三弟子。西门豹曰:“巫妪、弟子是女子也,不能白事,烦三老为入白之!”复投三老河中。西门豹簪笔磬折,向河立待良久。长老、吏、傍观者皆惊恐。西门豹顾曰:“巫妪、三老不来还,奈之何?”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。皆叩头,叩头且破,额血流地,色如死灰。西门豹曰:“诺,且留待之须臾。”须臾,豹曰:“廷掾起矣。状河伯留客之久,若皆罢去归矣。”邺吏民大惊恐,从是以后,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。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,引河水灌民田,田皆溉。当其时,民治渠少烦苦,不欲也。豹曰:“民可以乐成,不可与虑始。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,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。”至今皆得水利,民人以给足富。十二渠经绝驰道,到汉之立,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,相比近,不可。欲合渠水,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。邺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,以为西门君所为也,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。长吏终听置之。故西门豹为邺令,名闻天下,泽流后世,无绝已时,几可谓非贤大夫哉!
秦孝公据崤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以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,外连衡而斗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 孝公既没,惠文、武、昭襄蒙故业,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北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,约从离衡,兼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,有甯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。尝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。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之日浅,国家无事。 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而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;百越之君,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;隳名城,杀豪杰;收天下之兵,聚之咸阳,销锋镝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后践华为城,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渊,以为固。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 始皇既没,余威震于殊俗。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;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;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,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崤函之固,自若也。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;锄櫌棘矜,非铦于钩戟长铩也;谪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也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向时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,何也?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;然后以六合为家,崤函为宫;一夫作难而七庙隳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项王军壁垓下,兵少食尽,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。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,项王乃大惊曰:「汉皆已得楚乎?是何楚人之多也!」项王则夜起,饮帐中。有美人名虞,常幸从;骏马名骓,常骑之。于是项王乃悲歌慨,自为诗曰:「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骓不逝。骓不逝兮可奈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!」歌数阕,美人和之。项王泣数行下,左右皆泣,莫能仰视。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,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,直夜溃围南出,驰走。平明,汉军乃觉之,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。项王渡淮,骑能属者百余人耳。项王至阴陵,迷失道,问一田父,田父绐曰「左」。左,乃陷大泽中。以故汉追及之。项王乃复引兵而东,至东城,乃有二十八骑。汉骑追者数千人。项王自度不得脱。谓其骑曰:「吾起兵至今八岁矣,身七十馀战,所当者破,所击者服,未尝败北,遂霸有天下。然今卒困于此,此天之亡我,非战之罪也。今日固决死,愿为诸君快战,必三胜之,为诸君溃围,斩将,刈旗,令诸君知天亡我,非战之罪也。」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,四向。汉军围之数重。项王谓其骑曰:「吾为公取彼一将。」令四面骑驰下,期山东为三处。于是项王大呼,驰下,汉军皆披靡,遂斩汉一将。是时,赤泉侯为骑将,追项王,项王瞋目而叱之,赤泉侯人马俱惊,辟易数里。与其骑会为三处。汉军不知项王所在,乃分军为三,复围之。项王乃驰,复斩汉一都尉,杀数十百人,复聚其骑,亡其两骑耳。乃谓其骑曰:「何如?」骑皆伏曰:「如大王言。」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。乌江亭长<木义>船待,谓项王曰:「江东虽小,地方千里,众数十万人,亦足王也。愿大王急渡。今独臣有船,汉军至,无以渡。」项王笑曰:「天之亡我,我何渡为!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无一人还,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,我何面目见之?纵彼不言,籍独不愧于心乎?」乃谓亭长曰:「吾知公长者。吾骑此马五岁,所当无敌,尝一日行千里,不忍杀之,以赐公。」乃令骑皆下马步行,持短兵接战。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。项王身亦被十余创。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,曰:「若非吾故人乎?」马童面之,指王翳曰:「此项王也。」项王乃曰:「吾闻汉购我头千金,邑万户,吾为若德。」乃自刎而死。
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。 水何澹澹,山岛竦峙。 树木丛生,百草丰茂。 秋风萧瑟,洪波涌起。 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; 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。 幸甚至哉!歌以咏志。
迢迢牵牛星,皎皎河汉女。 纤纤擢素手,札札弄机杼。 终日不成章,泣涕零如雨。 河汉清且浅,相去复几许。 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。
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!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慨当以慷,忧思难忘。何以解忧?唯有杜康。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。 明明如月,何时可掇?忧从中来,不可断绝。越陌度阡,枉用相存。契阔谈讌,心念旧恩。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。绕树三匝,何枝可依?山不厌高,海不厌深。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。
【上篇】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以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;外连衡而斗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 孝公既没,惠文、武、昭襄蒙故业,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北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,约从离衡,兼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,有甯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。尝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。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之日浅,国家无事。 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而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;百越之君,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;隳名城,杀豪杰,收天下之兵,聚之咸阳,销锋镝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后践华为城,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渊,以为固。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 始皇既没,余威震于殊俗。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;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;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,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崤函之固,自若也。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;锄耰棘矜,非铦于钩戟长铩也;谪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也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乡时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,何也?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;然后以六合为家,崤函为宫;一夫作难而七庙隳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 【中篇】 秦灭周祀,并海内,兼诸侯,南面称帝,以养四海。天下之士,斐然向风。若是,何也?曰:近古之无王者久矣。周室卑微,五霸既灭,令不行于天下。是以诸侯力政,强凌弱,众暴寡,兵革不休,士民罢弊。今秦南面而王天下,是上有天子也。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。当此之时,专威定功,安危之本,在于此矣。 秦王怀贪鄙之心,行自奋之智,不信功臣,不亲士民,废王道而立私爱,焚文书而酷刑法,先诈力而后仁义,以暴虐为天下始。夫兼并者高诈力,安定者贵顺权,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。秦离战国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。孤独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也。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,并殷、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后虽有淫骄之主,犹未有倾危之患也。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号显美,功业长久。 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。夫寒者利裋褐,而饥者甘糟糠。天下嚣嚣,新主之资也。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。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,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,缟素而正先帝之过;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,建国立君以礼天下;虚囹圄而免刑戮,去收孥污秽之罪,使各反其乡里;发仓廪,散财币,以振孤独穷困之士;轻赋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;约法省刑,以持其后,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,更节修行,各慎其身;塞万民之望,而以盛德与天下,天下息矣。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,惟恐有变。虽有狡害之民,无离上之心,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,而暴乱之奸弭矣。 二世不行此术,而重以无道:坏宗庙与民,更始作阿房之宫;繁刑严诛,吏治刻深;赏罚不当,赋敛无度。天下多事,吏不能纪;百姓困穷,而主不收恤。然后奸伪并起,而上下相遁;蒙罪者众,刑戮相望于道,而天下苦之。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,人怀自危之心,亲处穷苦之实,咸不安其位,故易动也。是以陈涉不用汤、武之贤,不借公侯之尊,奋臂于大泽,而天下响应者,其民危也。 故先王者,见终始不变,知存亡之由。是以牧民之道,务在安之而已矣。下虽有逆行之臣,必无响应之助。故曰:「安民可与为义,而危民易与为非」,此之谓也。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身在于戮者,正之非也。是二世之过也。 【下篇】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,缮津关,据险塞,修甲兵而守之。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,奋臂大呼,不用弓戟之兵,锄耰白梃,望屋而食,横行天下。秦人阻险不守,关梁不阖,长戟不刺,强弩不射。楚师深入,战于鸿门,曾无藩篱之艰。于是山东大扰,诸侯并起,豪俊相立。秦使章邯将而东征,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,以谋其上。群臣之不信,可见于此矣。子婴立,遂不寤。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,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三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宜未绝也。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,四塞之国也。自缪公以来,至于秦王,二十余君,常为诸侯雄。此岂世贤哉?其势居然也。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,当此之世,贤智并列,良将行其师,贤相通其谋,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,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,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。岂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,势不便也。秦小邑并大城,守险塞而军,高垒毋战,闭关据厄,荷戟而守之。诸侯起于匹夫,以利合,非有素王之行也。其交未亲,其下未附,名曰亡秦,其实利之也。彼见秦阻之难犯也,必退师。案土息民,以待其敝,收弱扶罢,以令大国之君,不患不得意于海内。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而身为禽者,其救败非也。 秦王足己而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三主惑而终身不悟,亡,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,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。故使天下之士,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拑口而不言。是以三主失道,而忠臣不谏,智士不谋也。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哀哉!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,故置公卿、大夫、士,以饰法设刑,而天下治。其强也,禁暴诛乱而天下服;其弱也,五伯征而诸侯从;其削也,内守外附而社稷存。故秦之盛也,繁法严刑而天下振;及其衰也,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。故周五序得其道,而千余岁不绝;秦本末并失,故不能长。由是观之,安危之统相去远矣。 野谚曰:「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也。」是以君子为国,观之上古,验之当世,参之人事,察盛衰之理,审权势之宜,去就有序,变化因时,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。
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。 鱼戏莲叶间。 鱼戏莲叶东,鱼戏莲叶西,鱼戏莲叶南,鱼戏莲叶北。
青青园中葵,朝露待日晞。 阳春布德泽,万物生光辉。 常恐秋节至,焜黄华叶衰。 百川东到海,何时复西归? 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!
皑如山上雪,皎若云间月。 闻君有两意,故来相决绝。 今日斗酒会,明旦沟水头。 躞蹀御沟上,沟水东西流。 凄凄复凄凄,嫁娶不须啼。 愿得一心人,白头不相离。 竹竿何袅袅,鱼尾何簁簁。 男儿重意气,何用钱刀为。
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。 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; 道路阻且长,会面安可知? 胡马依北风,越鸟巢南枝。 相去日已远,衣带日已缓; 浮云蔽白日,游子不顾反。 思君令人老,岁月忽已晚。 弃捐勿复道,努力加餐饭。
有一美人兮,见之不忘。 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 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 无奈佳人兮,不在东墙。 将琴代语兮,聊写衷肠。 何时见许兮,慰我彷徨。 愿言配德兮,携手相将。 不得於飞兮,使我沦亡。 凤兮凤兮归故乡,遨游四海求其凰。 时未遇兮无所将,何悟今兮升斯堂! 有艳淑女在闺房,室迩人遐毒我肠。 何缘交颈为鸳鸯,胡颉颃兮共翱翔! 凰兮凰兮从我栖,得托孳尾永为妃。 交情通意心和谐,中夜相从知者谁? 双翼俱起翻高飞,无感我思使余悲。
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。 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,佳人难再得!
涉江采芙蓉,兰泽多芳草。 采之欲遗谁,所思在远道。 还顾望旧乡,长路漫浩浩。 同心而离居,忧伤以终老。
上邪, 我欲与君相知, 长命无绝衰。 山无陵, 江水为竭。 冬雷震震, 夏雨雪。 天地合, 乃敢与君绝。
神龟虽寿,犹有竟时; 腾蛇乘雾,终为土灰。 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; 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 盈缩之期,不但在天; 养怡之福,可得永年。 幸甚至哉!歌以咏志。
大风起兮云飞扬。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。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!
政有三品:王者之政化之,霸者之政威之,强者之政胁之,夫此三者各有所施,而化之为贵矣。夫化之不变而后威之,威之不变而后胁之,胁之不变而后刑之;夫至于刑者,则非王者之所得已也。是以圣王先德教而后刑罚,立荣耻而明防禁;崇礼义之节以示之,贱货利之弊以变之;修近理内政橛机之礼,壹妃匹之际;则莫不慕义礼之荣,而恶贪乱之耻。其所由致之者,化使然也。 季孙问于孔子曰:「如杀无道,以就有道,何如?」孔子曰:「 子为政,焉用杀,子欲善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,风也;小人之德,草也;草上之风必偃。」言明其化而已矣,治国有二机,刑德是也;王者尚其德而布其刑,霸者刑德并凑,强国先其刑而后德。夫刑德者,化之所由兴也。德者,养善而进阙者也;刑者,惩恶而禁后者也;故德化之崇者至于赏,刑罚之甚者至于诛;夫诛赏者,所以别贤不肖,而列有功与无功也。故诛赏不可以缪,诛赏缪则善恶乱矣。夫有功而不赏,则善不劝,有过而不诛,则恶不惧,善不劝而能以行化乎天下者,未尝闻也。书曰:『毕协赏罚』,此之谓也。 水浊则鱼困,令苛则民乱,城峭则必崩,岸竦则必陁。故夫治国,譬若张琴,大弦急则小弦绝矣,故曰急辔御者非千里御也。有声之声,不过百里,无声之声,延及四海;故禄过其功者损,名过其实者削,情行合而民副之,祸福不虚至矣。诗云:「何其处也,必有与也;何其久也,必有以也。」此之谓也。 公叔文子为楚令尹三年,民无敢入朝,公叔子见曰:「严矣。」文子曰:「朝廷之严也,宁云妨国家之治哉?」公叔子曰:「严则下喑,下喑则上聋,聋喑不能相通,何国之治也?顺针缕者成帷幕,合升斗者实仓廪,并小流而成江海;明主者有所受命而不行,未尝有所不受也。」 卫灵公谓孔子曰:「有语寡人为国家者,谨之于庙堂之上而国家治矣,其可乎?」孔子曰:「可。爱人者,则人爱之;恶人者,则人恶之;知得之己者,亦知得之人;所谓不出于环堵之室而知天下者,知反之己者也。」 子贡问治民于孔子,孔子曰:「懔懔焉如以腐索御奔马。」子贡曰:「何其畏也!」孔子曰:「夫通达之国皆人也,以道导之,则吾畜也;不以道导之,则吾雠也,若何而毋畏?」 齐桓公谓管仲曰:「吾欲举事于国,昭然如日月,无愚夫愚妇皆曰善,可乎?」仲曰:「可。然非圣人之道。」桓公曰:「何也?」对曰:「夫短绠不可以汲深井,知鲜不可以与圣人言,慧士可与辨物,智士可与辨无方,圣人可与辨神明;夫圣人之所为,非众人之所及也。民知十己,则尚与之争,曰不如吾也,百己则疵其过,千己则谁而不信。是故民不可稍而掌也,可并而牧也;不可暴而杀也,可麾而致也;众不可户说也,可举而示也。」 卫灵公问于史曰:「政孰为务?」对曰:「大理为务,听狱不中,死者不可生也,断者不可属也,故曰:大理为务。」少焉,子路见公,公以史言告之,子路曰:「司马为务,两国有难,两军相当,司马执枹以行之,一斗不当,死者数万,以杀人为非也,此其为杀人亦众矣,故曰:司马为务。」少焉,子贡入见,公以二子言告之,子贡曰:「不识哉!昔禹与有扈氏战,三陈而不服,禹于是修教一年而有扈氏请服,故曰:去民之所事,奚狱之所听?兵革之不陈,奚鼓之所鸣?故曰:教为务也。」 齐桓公出猎,逐鹿而走入山谷之中,见一老公而问之曰:「是为何谷?」对曰:「为愚公之谷。」桓公曰:「何故?」对曰:「以臣名之。」桓公曰:「今视公之仪状,非愚人也,何为以公名?」对曰:「臣请陈之,臣故畜牛生子而大,卖之而买驹,少年曰:『牛不能生马。』遂持驹去。傍邻闻之,以臣为愚,故名此谷为愚公之谷。」桓公曰:「公诚愚矣,夫何为而与之?」桓公遂归。明日朝,以告管仲,管仲正衿再拜曰:「此夷吾之愚也,使尧在上,咎繇为理,安有取人之驹者乎?若有见暴如是叟者,又必不与也,公知狱讼之不正,故与之耳,请退而修政。」孔子曰:「弟子记之,桓公,霸君也;管仲,贤佐也;犹有以智为愚者也,况不及桓公管仲者也。」 鲁有父子讼者,康子曰:「杀之!」孔子曰:「未可杀也。夫民不知子父讼之不善者久矣,是则上过也;上有道,是人亡矣。」康子曰:「夫治民以孝为本,今杀一人以戮不孝,不亦可乎?」孔子曰:「不孝而诛之,是虐杀不辜也。三军大败,不可诛也;狱讼不治,不可刑也;上陈之教而先服之,则百姓从风矣,躬行不从而后俟之以刑,则民知罪矣;夫一仞之墙,民不能逾,百仞之山,童子升而游焉,陵迟故也!今是仁义之陵迟久矣,能谓民弗逾乎?诗曰:『俾民不迷!』昔者君子导其百姓不使迷,是以威厉而不至,刑错而不用。」于是讼者闻之,乃请无讼。 鲁哀公问政于孔子,对曰:「政有使民富且寿。」哀公曰:「何谓也?」孔子曰:「薄赋敛则民富,无事则远罪,远罪则民寿。」公曰:「若是则寡人贫矣。」孔子曰:「诗云:『凯悌君子,民之父母』,未见其子富而父母贫者也。」 文王问于吕望曰:「为天下若何?」对曰:「王国富民,霸国富士;仅存之国,富大夫;亡道之国,富仓府;是谓上溢而下漏。」文王曰:「善!」对曰:「宿善不祥。是日也,发其仓府,以赈鳏、寡、孤、独。」 武王问于太公曰:「治国之道若何?」太公对曰:「治国之道,爱民而已。」曰:「爱民若何?」曰:「利之而勿害,成之勿败,生之勿杀,与之勿夺,乐之勿苦,喜之勿怒,此治国之道,使民之谊也,爱之而已矣。民失其所务,则害之也;农失其时,则败之也;有罪者重其罚,则杀之也;重赋敛者,则夺之也;多徭役以罢民力,则苦之也;劳而扰之,则怒之也。故善为国者遇民,如父母之爱子,兄之爱弟,闻其饥寒为之哀,见其劳苦为之悲。」 武王问于太公曰:「贤君治国何如?」对曰:「贤君之治国,其政平,其吏不苛,其赋敛节,其自奉薄,不以私善害公法,赏赐不加于无功,刑罚不施于无罪,不因喜以赏,不因怒以诛,害民者有罪,进贤举过者有赏,后宫不荒,女谒不听,上无淫慝,下不阴害,不幸宫室以费财,不多观游台池以罢民,不雕文刻镂以逞耳目,宫无腐蠹之藏,国无流饿之民,此贤君之治国也。」武王曰:「善哉!」 武王问于太公曰:「为国而数更法令者何也?」太公曰:「为国而数更法令者,不法法,以其所善为法者也;故令出而乱,乱则更为法,是以其法令数更也。」 成王问政于尹逸曰:「吾何德之行而民亲其上?」对曰:「使之以时而敬顺之,忠而爱之,布令信而不食言。」王曰:「其度安至?」对曰:「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」王曰:「惧哉!」对曰:「天地之间,四海之内,善之则畜之,不善则雠也;夏、殷之臣,反雠桀、纣而臣汤、武,夙沙之民,自攻其主而归神农氏。此君之所明知也,若何其无惧也?」 仲尼见梁君,梁君问仲尼曰:「吾欲长有国,吾欲列都之得,吾欲使民安不惑,吾欲使士竭其力,吾欲使日月当时,吾欲使圣人自来,吾欲使官府治,为之奈何?」仲尼对曰:「千乘之君,万乘之主,问于丘者多矣,未尝有如主君问丘之术也,然而尽可得也。丘闻之,两君相亲,则长有国;君惠臣忠,则列都之得;毋杀不辜,毋释罪人,则民不惑;益士禄赏,则竭其力;尊天敬鬼,则日月当时;善为刑罚,则圣人自来;尚贤使能,则官治。」梁君曰:「岂有不然哉!」 子贡曰:「叶公问政于夫子,夫子曰:『政在附近来远』,鲁哀公问政于夫子,夫子曰:『政在于谕臣』。齐景公问政于夫子,夫子曰:『政在于节用』。三君问政于夫子,夫子应之不同,然则政有异乎?」孔子曰:「夫荆之地广而都狭,民有离志焉,故曰在于附近而来远。哀公有臣三人,内比周公以惑其君,外障诸侯宾客以蔽其明,故曰政在谕臣。齐景公奢于台榭,淫于苑囿,五官之乐不解,一旦而赐人百乘之家者三,故曰政在于节用,此三者政也,诗不云乎:『乱离斯瘼,爰其适归』,此伤离散以为乱者也,『匪其止共,惟王之邛』,此伤奸臣蔽主以为乱者也,『相乱蔑资,鲁莫惠我师』,此伤奢侈不节以为乱者也,察此三者之所欲,政其同乎哉!」 公仪休相鲁,鲁君死,左右请闭门,公仪休曰:「止!池渊吾不税,蒙山吾不赋,苛令吾不布,吾已闭心矣!何闭于门哉?」 子产相郑,简公谓子产曰:「内政毋出,外政毋入。夫衣裘之不美,车马之不饰,子女之不洁,寡人之丑也;国家之不治,封疆之不正,夫子之丑也。」子产相郑,终简公之身,内无国中之乱,外无诸侯之患也;子产之从政也,择能而使之:冯简子善断事,子太叔善决而文,公孙挥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,变而立至,又善为辞令,裨谌善谋,于野则获,于邑则否,有事乃载裨谌与之适野,使谋可否,而告冯简子断之,使公孙挥为之辞令,成乃受子太叔行之,以应对宾客,是以鲜有败事也。 董安于治晋阳,问政于蹇老,蹇老曰:「曰忠、曰信、曰敢。」董安于曰:「安忠乎?」曰:「忠于主。」曰:「安信乎?」曰:「信于令。」曰:「安敢乎?」曰:「敢于不善人。」董安于曰:「此三者足矣。」 魏文侯使西门豹往治于邺,告之曰:「必全功成名布义。」豹曰:「敢问全功成名布义为之奈何?」文侯曰:「子往矣!是无邑不有贤豪辨博者也,无邑不有好扬人之恶,蔽人之善者也。往必问豪贤者,因而亲之;其辨博者,因而师之;问其好扬人之恶,蔽人之善者,因而察之,不可以特闻从事。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,目见之不如足践之,足践之不如手辨之;人始入官,如入晦室,久而愈明,明乃治,治乃行。」 宓子贱治单父,弹鸣琴,身不下堂而单父治。巫马期亦治单父,以星出,以星入,日夜不出,以身亲之,而单父亦治。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贱,宓子贱曰:「我之谓任人,子之谓任力;任力者固劳,任人者固佚。」人曰宓子贱,则君子矣,佚四肢,全耳目,平心气而百官治,任其数而已矣。巫马期则不然,弊性事情,劳烦教诏,虽治犹未至也。 孔子谓宓子贱曰:「子治单父而众说,语丘所以为之者。」曰:「不齐父其父,子其子,恤诸孤而哀丧纪。」孔子曰:「善小节也小民附矣,犹未足也。」曰:「不齐也,所父事者三人,所兄事者五人,所友者十一人,」孔子曰:「父事三人,可以教孝矣;兄事五人,可以教弟矣;友十一人,可以教学矣。中节也,中民附矣,犹未足也。」曰:「此地民有贤于不齐者五人,不齐事之,皆教不齐所以治之术。」孔子曰:「欲其大者,乃于此在矣。昔者尧、舜清微其身,以听观天下,务来贤人,夫举贤者,百福之宗也,而神明之主也,不齐之所治者小也,不齐所治者大,其与尧、舜继矣。」 宓子贱为单父宰,辞于夫子,夫子曰:「毋迎而距也,毋望而许也;许之则失守,距之则闭塞。譬如高山深渊,仰之不可极,度之不可测也。」子贱曰:「善,敢不承命乎!」宓子贱为单父宰,过于阳昼曰:「子亦有以送仆乎?」阳昼曰:「吾少也贱,不知治民之术,有钓道二焉,请以送子。」子贱曰:「钓道奈何?」阳昼曰:「夫扱纶错饵,迎而吸之者也,阳桥也,其为鱼薄而不美;若存若亡,若食若不食者,鲂也,其为鱼也博而厚味。」宓子贱曰:「善。」于是未至单父,冠盖迎之者交接于道,子贱曰:「车驱之,车驱之。」夫阳昼之所谓阳桥者至矣,于是至单父请其耆老尊贤者而与之共治单父。 孔子弟子有孔蔑者,与宓子贱皆仕,孔子往过孔蔑,问之曰:「自子之仕者,何得、何亡?」孔蔑曰:「自吾仕者未有所得,而有所亡者三,曰:王事若袭,学焉得习,以是学不得明也,所亡者一也。奉禄少鬻,鬻不足及亲戚,亲戚益疏矣,所亡者二也。公事多急,不得吊死视病,是以朋友益疏矣,所亡者三也。」孔子不说,而复往见子贱曰:「自子之仕,何得、何亡也?」子贱曰:「自吾之仕,未有所亡而所得者三:始诵之文,今履而行之,是学日益明也,所得者一也。奉禄虽少鬻,鬻得及亲戚,是以亲戚益亲也,所得者二也。公事虽急,夜勤,吊死视病,是以朋友益亲也,所得者三也。」孔子谓子贱曰:「君子哉若人!君子哉若人!鲁无君子也,斯焉取斯?」 晏子治东阿三年,景公召而数之曰:「吾以子为可,而使子治东阿,今子治而乱,子退而自察也,寡人将加大诛于子。」晏子对曰:「臣请改道易行而治东阿,三年不治,臣请死之。」景公许之。于是明年上计,景公迎而贺之曰:「甚善矣!子之治东阿也。」晏子对曰:「前臣之治东阿也,属托行,货赂至,并会赋敛,仓库少内,便事左右,陂池之鱼,入于权家。当此之时,饥者过半矣,君乃反迎而贺臣,愚不能复治东阿,愿乞骸骨,避贤者之路,再拜便辟。」景公乃下席而谢之曰:「子强复治东阿;东阿者,子之东阿也,寡人无复与焉。」 子路治蒲,见于孔子曰:「由愿受教。」孔子曰:「蒲多壮士,又难治也。然吾语汝,恭以敬,可以摄勇;宽以正,可以容众;恭以洁,可以亲上。」 子贡为信阳令,辞孔子而行,孔子曰:「力之顺之,因子之时,无夺无伐,无暴无盗。」子贡曰:「赐少日事君子,君子固有盗者邪!」孔子曰:「夫以不肖伐贤,是谓夺也;以贤伐不肖,是谓伐也;缓其令,急其诛,是谓暴也;取人善以自为己,是谓盗也。君子之盗,岂必当财币乎?吾闻之曰:知为吏者奉法利民,不知为吏者,枉法以侵民,此皆怨之所由生也。临官莫如平,临财莫如廉,廉平之守,不可攻也。匿人之善者,是谓蔽贤也;扬人之恶者,是谓小人也;不内相教而外相谤者,是谓不足亲也。言人之善者,有所得而无所伤也;言人之恶者,无所得而有所伤也。故君子慎言语矣,毋先己而后人,择言出之,令口如耳。」 杨朱见梁王,言治天下如运诸掌然,梁王曰:「先生有一妻一妾不能治,三亩之园不能芸,言治天下如运诸手掌何以?」杨朱曰:「臣有之,君不见夫羊乎,百羊而群,使五尺童子荷杖而随之,欲东而东,欲西而西;君且使尧牵一羊,舜荷杖而随之,则乱之始也。臣闻之,夫吞舟之鱼不游渊,鸿鹄高飞不就污池,何则?其志极远也。黄钟大吕,不可从繁奏之舞,何则?其音疏也。将治大者不治小,成大功者不小苛,此之谓也。」 景差相郑,郑人有冬涉水者,出而胫寒,后景差过之,下陪乘而载之,覆以上衽,晋叔向闻之曰:「景子为人国相,岂不固哉!吾闻良吏居之三月而沟渠修,十月而津梁成,六畜且不濡足,而况人乎?」 魏文侯问李克曰:「为国如何?」对曰:「臣闻为国之道,食有劳而禄有功,使有能而赏必行,罚必当。」文侯曰:「吾尝罚皆当,而民不与,何也?」对曰:「国其有淫民乎?臣闻之曰:夺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士;其父有功而禄,其子无功而食之,出则乘车马衣美裘以为荣华,入则修竽琴、钟石之声而安其子女之乐,以乱乡曲之教,如此者夺其禄以来四方之士,此之谓夺淫民也。」 齐桓公问管仲曰:「国何患?」管仲对曰:「患失社鼠。」桓公曰:「何谓也?」管仲对曰:「夫社束木而涂之,鼠因往托焉,熏之则恐烧其木,灌之则恐败其涂,此鼠所以不可得杀者,以社故也。夫国亦有社鼠,人主左右是也;内则蔽善恶于君上,外则卖权重于百姓,不诛之则为乱,诛之则为人主所察,据腹而有之,此亦国之社鼠也。人有酤酒者,为器甚洁清,置表甚长而酒酸不售,问之里人其故,里人云:『公之狗猛,人挈器而入,且酤公酒,狗迎而噬之,此酒所以酸不售之故也。』夫国亦有猛狗,用事者也;有道术之士,欲明万乘之主,而用事者迎而龁之,此亦国之猛狗也。左右为社鼠,用事者为猛狗,则道术之士不得用矣,此治国之所患也。」 齐侯问于晏子曰:「为政何患?」对曰:「患善恶之不分。」公曰:「何以察之?」对曰:「审择左右,左右善,则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恶分。」孔子闻之曰:「此言也信矣,善言进,则不善无由入矣;不进善言,则善无由入矣。」 复槁之君朝齐,桓公问治民焉,复槁之君不对,而循口操衿抑心,桓公曰:「与民共甘苦饥寒乎?」「夫以我为圣人也,故不用言而谕。」因礼之千金。晋文公时,翟人有封狐、文豹之皮者,文公喟然叹曰:「封狐文豹何罪哉?以其皮为罪也。」大夫栾枝曰:「地广而不平,财聚而不散,独非狐豹之罪乎?」文公曰:「善哉!说之。」栾枝曰:「地广而不平,人将平之;财聚而不散,人将争之。」于是列地以分民,散财以赈贫。 晋文侯问政于舅犯,舅犯对曰:「分熟不如分腥,分腥不如分地;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禄,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,上失地而民知贫,古之所谓致师而战者,其此之谓也。」 晋侯问于士文伯曰:「三月朔,日有蚀之,寡人学惛焉,诗所谓:『彼日而蚀,于何不臧』者,何也?」对曰:「不善政之谓也;国无政不用善,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,故不可不慎也。政有三而已:一曰因民,二曰择人,三曰从时。」 延陵季子游于晋,入其境曰:「嘻,暴哉国乎!」入其都曰:「嘻,力屈哉,国乎!」立其朝曰:「嘻,乱哉国乎!」从者曰:「夫子之入境未久也,何其名之不疑也?」延陵季子曰:「然,吾入其境田亩荒秽而不休,杂增崇高,吾是以知其国之暴也。吾入其都,新室恶而故室美,新墙卑而故墙高,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。吾立其朝,君能视而不下问,其臣善伐而不上谏,吾是以知其国之乱也。齐之所以不如鲁者,太公之贤不如伯禽,伯禽与太公俱受封,而各之国三年,太公来朝,周公问曰:「何治之疾也?」对曰:「尊贤,先疏后亲,先义后仁也。」此霸者之迹也。周公曰:「太公之泽及五世。」五年伯禽来朝,周公问曰:「何治之难?」对曰:「亲亲者,先内后外,先仁后义也。」此王者之迹也。周公曰:「鲁之泽及十世。」故鲁有王迹者,仁厚也;齐有霸迹者,武政也;齐之所以不如鲁也,太公之贤不如伯禽也。 景公好妇人而丈夫饰者,国人尽服之,公使吏禁之曰:「女子而男子饰者,裂其衣,断其带。」裂衣断带相望而不止,晏子见,公曰:「寡人使吏禁女子而男子饰者,裂其衣,断其带,相望而不止者,何也?」对曰:「君使服之于内而禁之于外,犹悬牛首于门而求买马肉也;公胡不使内勿服,则外莫敢为也。」公曰:「善!」使内勿服,不旋月而国莫之服也。 齐人甚好毂击相犯以为乐,禁之不止,晏子患之,乃为新车良马出与人相犯也,曰:「毂击者不祥,臣其察祀不顺,居处不敬乎?」下车弃而去之,然后国人乃不为。故曰:「禁之以制,而身不先行也,民不肯止,故化其心莫若教也。」 鲁国之法,鲁人有赎臣妾于诸侯者,取金于府;子贡赎人于诸侯而还其金,孔子闻之曰:「赐失之矣,圣人之举事也,可以移风易俗,而教导可施于百姓,非独适其身之行也。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,赎而受金则为不廉;不受则后莫复赎,自今以来,鲁人不复赎矣。」孔子可谓通于化矣。故老子曰:「见小曰明。」 孔子见季康子,康子未说,孔子又见之,宰予曰:「吾闻之夫子曰:『王公不聘不动。』今吾子之见司寇也少数矣。」孔子曰:「鲁国以众相陵,以兵相暴之日久矣,而有司不治,聘我者孰大乎?」于是鲁人闻之曰:「圣人将治,何以不先自为刑罚乎?」自是之后,国无争者。孔子谓弟子曰:「违山十里,蟪蛄之声犹尚存耳,政事无如膺之矣。」古之鲁俗,涂里之间,罗门之罗,收门之鱼,独得于礼,是以孔子善之夫涂里之间,富家为贫者出;罗门之罗,有亲者取多,无亲者取少;收门之渔,有亲者取巨,无亲者取小。 春秋曰:四民均则王道兴而百姓宁;所谓四民者,士、农、工、商也。婚姻之道废,则男女之道悖,而淫逸之路兴矣。
青青河畔草,郁郁园中柳。 盈盈楼上女,皎皎当窗牖。 娥娥红粉妆,纤纤出素手。 昔为倡家女,今为荡子妇。 荡子行不归,空床难独守。
庭中有奇树,绿叶发华滋。 攀条折其荣,将以遗所思。 馨香盈怀袖,路远莫致之。 此物何足贵,但感别经时。
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 昼短苦夜长,何不秉烛游! 为乐当及时,何能待来兹。 愚者爱惜费,但为后世嗤。 仙人王子乔,难可与等期。
沛公军霸上,未得与项羽相见。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:“沛公欲王关中,使子婴为相,珍宝尽有之。”项羽大怒曰:“旦日飨士卒,为击破沛公军!”当是时,项羽兵四十万,在新丰鸿门;沛公兵十万,在霸上。范增说项羽曰:“沛公居山东时,贪于财货,好美姬。今入关,财物无所取,妇女无所幸,此其志不在小。吾令人望其气,皆为龙虎,成五采,此天子气也。急击勿失!” 楚左尹项伯者,项羽季父也,素善留侯张良。张良是时从沛公,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,私见张良,具告以事,欲呼张良与俱去,曰:“毋从俱死也。”张良曰:“臣为韩王送沛公,沛公今事有急,亡去不义,不可不语。”良乃入,具告沛公。沛公大惊,曰:“为之奈何?”张良曰:“谁为大王为此计者?”曰:“鲰生说我曰:‘距关,毋内诸侯,秦地可尽王也。’故听之。”良曰:“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?”沛公默然,曰:“固不如也。且为之奈何?”张良曰:“请往谓项伯,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。”沛公曰:“君安与项伯有故?”张良曰:“秦时与臣游,项伯杀人,臣活之;今事有急,故幸来告良。”沛公曰:“孰与君少长?”良曰:“长于臣。”沛公曰:“君为我呼入,吾得兄事之。”张良出,要项伯。项伯即入见沛公。沛公奉卮酒为寿,约为婚姻,曰:“吾入关,秋毫不敢有所近,籍吏民封府库,而待将军。所以遣将守关者,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。日夜望将军至,岂敢反乎!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。”项伯许诺,谓沛公曰:“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。”沛公曰:“诺。”于是项伯复夜去,至军中,具以沛公言报项王,因言曰:“沛公不先破关中,公岂敢入乎?今人有大功而击之,不义也。不如因善遇之。”项王许诺。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,至鸿门,谢曰:“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,将军战河北,臣战河南,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,得复见将军于此。今者有小人之言,令将军与臣有郤。”项王曰:“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。不然,籍何以至此?”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。项王、项伯东向坐;亚父南向坐,——亚父者,范增也;沛公北向坐;张良西向侍。范增数目项王,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,项王默然不应。范增起,出,召项庄,谓曰:“君王为人不忍。若入前为寿,寿毕,请以剑舞,因击沛公于坐,杀之。不者,若属皆且为所虏!”庄则入为寿。寿毕,曰:“君王与沛公饮,军中无以为乐,请以剑舞。”项王曰:“诺。”项庄拔剑起舞。项伯亦拔剑起舞,常以身翼蔽沛公,庄不得击。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。樊哙曰:“今日之事何如?”良曰:“甚急!今者项庄拔剑舞,其意常在沛公也。”哙曰:“此迫矣!臣请入,与之同命。”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。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。樊哙侧其盾以撞,卫士仆地。哙遂入,披帷西向立,瞋目视项王,头发上指,目眦尽裂。项王按剑而跽曰:“客何为者?”张良曰:“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。”项王曰:“壮士!——赐之卮酒。”则与斗卮酒。哙拜谢,起,立而饮之。项王曰:“赐之彘肩。”则与一生彘肩。樊哙覆其盾于地,加彘肩上,拔剑切而啖之。项王曰:“壮士!能复饮乎?”樊哙曰:“臣死且不避,卮酒安足辞!夫秦王有虎狼之心,杀人如不能举,刑人如恐不胜,天下皆叛之。怀王与诸将约曰:‘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。’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,毫毛不敢有所近,封闭宫室,还军霸上,以待大王来。故遣将守关者,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。劳苦而功高如此,未有封侯之赏,而听细说,欲诛有功之人。此亡秦之续耳。窃为大王不取也!”项王未有以应,曰:“坐。”樊哙从良坐。坐须臾,沛公起如厕,因招樊哙出。 沛公已出,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。沛公曰:“今者出,未辞也,为之奈何?”樊哙曰:“大行不顾细谨,大礼不辞小让。如今人方为刀俎,我为鱼肉,何辞为?”于是遂去。乃令张良留谢。良问曰:“大王来何操?”曰:“我持白璧一双,欲献项王,玉斗一双,欲与亚父。会其怒,不敢献。公为我献之。”张良曰:“谨诺。”当是时,项王军在鸿门下,沛公军在霸上,相去四十里。沛公则置车骑,脱身独骑,与樊哙、夏侯婴、靳强、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,从郦山下,道芷阳间行。沛公谓张良曰:“从此道至吾军,不过二十里耳。度我至军中,公乃入。” 沛公已去,间至军中。张良入谢,曰:“沛公不胜桮杓,不能辞。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,再拜献大王足下,玉斗一双,再拜奉大将军足下。”项王曰:“沛公安在?”良曰:“闻大王有意督过之,脱身独去,已至军矣。”项王则受璧,置之坐上。亚父受玉斗,置之地,拔剑撞而破之,曰:“唉!竖子不足与谋。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。吾属今为之虏矣!” 沛公至军,立诛杀曹无伤。
青青陵上柏,磊磊涧中石。 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 斗酒相娱乐,聊厚不为薄。 驱车策驽马,游戏宛与洛。 洛中何郁郁,冠带自相索。 长衢罗夹巷,王侯多第宅。 两宫遥相望,双阙百余尺。 极宴娱心意,戚戚何所迫?
孔雀东南飞,五里一徘徊。 「十三能织素,十四学裁衣,十五弹箜篌,十六诵诗书。十七为君妇,心中常苦悲。君既为府吏,守节情不移,贱妾留空房,相见常日稀。鸡鸣入机织,夜夜不得息。三日断五匹,大人故嫌迟。非为织作迟,君家妇难为!妾不堪驱使,徒留无所施,便可白公姥,及时相遣归。」 府吏得闻之,堂上启阿母:「儿已薄禄相,幸复得此妇,结发同枕席,黄泉共为友。共事二三年,始尔未为久,女行无偏斜,何意致不厚?」 阿母谓府吏:「何乃太区区!此妇无礼节,举动自专由,吾意久怀忿,汝岂得自由!东家有贤女,自名秦罗敷,可怜体无比,阿母为汝求。便可速遣之,遣去慎莫留!」 府吏长跪告:「伏惟启阿母,今若遣此妇,终老不复取!」 阿母得闻之,槌床便大怒:「小子无所畏,何敢助妇语!吾已失恩义,会不相从许!」 府吏默无声,再拜还入户,举言谓新妇,哽咽不能语:「我自不驱卿,逼迫有阿母。卿但暂还家,吾今且报府。不久当归还,还必相迎取。以此下心意,慎勿违吾语。」 新妇谓府吏:「勿复重纷纭。往昔初阳岁,谢家来贵门。奉事循公姥,进止敢自专?昼夜勤作息。伶俜萦苦辛。谓言无罪过,供养卒大恩;仍更被驱遣,何言复来还!妾有绣腰襦,葳蕤自生光;红罗复斗帐,四角垂香囊;箱帘六七十,绿碧青丝绳,物物各自异,种种在其中。人贱物亦鄙,不足迎后人,留待作遗施,于今无会因。时时为安慰,久久莫相忘!」 鸡鸣外欲曙,新妇起严妆。著我绣夹裙,事事四五通。足下蹑丝履,头上玳瑁光。腰若流纨素,耳著明月珰。指如削葱根,口如含朱丹。纤纤作细步,精妙世无双。 上堂拜阿母,阿母怒不止。「昔作女儿时,生小出野里,本自无教训,兼愧贵家子。受母钱帛多,不堪母驱使。今日还家去,念母劳家里。」却与小姑别,泪落连珠子。「新妇初来时,小姑始扶床;今日被驱遣,小姑如我长。勤心养公姥,好自相扶将。初七及下九,嬉戏莫相忘。」出门登车去,涕落百馀行。 府吏马在前,新妇车在后,隐隐何甸甸,俱会大道口。下马入车中,低头共耳语:「誓不相隔卿,且暂还家去;吾今且赴府,不久当还归,誓天不相负!」 新妇谓府吏:「感君区区怀!君既若见录,不久望君来。君当做磐石,妾当做蒲苇,蒲苇纫如丝,磐石无转移。我有亲父兄,性行暴如雷,恐不任我意,逆以煎我怀。」举手长劳劳,二情同依依。 入门上家堂,进退无颜仪。阿母大拊掌,不图子自归:「十三教汝织,十四能裁衣,十五弹箜篌,十六知礼仪,十七遣汝嫁,谓言无誓违。汝今何罪过,不迎而自归?」兰芝惭阿母:「儿实无罪过。」阿母大悲摧。 还家十余日,县令遣媒来。云有第三郎,窈窕世无双,年始十八九,便言多令才。 阿母谓阿女:「汝可去应之。」 阿女含泪答:「兰芝初还时,府吏见丁宁,结誓不别离。今日违情义,恐此事非奇。自可断来信,徐徐更谓之。」 阿母白媒人:「贫贱有此女,始适还家门。不堪吏人妇,岂合令郎君?幸可广问讯,不得便相许。」媒人去数日,寻遣丞请还,说有兰家女,承籍有宦官。云有第五郎,娇逸未有婚。遣丞为媒人,主薄通语言。直说太守家,有此令郎君,既欲结大义,故遣来贵门。 阿母谢媒人:「女子先有誓,老姥岂敢言!」 阿兄得闻之,怅然心中烦,举言谓阿妹:「作计何不量!先嫁得府吏,后嫁得郎君,否泰如天地,足以荣汝身。不嫁义郎体,其往欲何云?」 兰芝仰头答:「理实如兄言。谢家事夫婿,中道还兄门。处分适兄意,那得自任专!虽与府吏要,渠会永无缘。登即相许和,便可作婚姻。」 媒人下床去,诺诺复尔尔。还部白府君:「下官奉使命,言谈大有缘。」府君得闻之,心中大欢喜。视历复开书,便利此月内,六合正相应。良吉三十日,今已二十七,卿可去成婚。交语速装束,络绎如浮云。青雀白鹄舫,四角龙子幡,婀娜随风转。金车玉作轮,踯躅青骢马,流苏金镂鞍。赍钱三百万,皆用青丝穿。杂彩三百匹,交广市鲑珍。从人四五百,郁郁登郡门。 阿母谓阿女:「适得府君书,明日来迎汝。何不作衣裳?莫令事不举!」 阿女默无声,手巾掩口啼,泪落便如泻。移我琉璃榻,出置前窗下。左手持刀尺,右手执绫罗。朝成绣夹裙,晚成单罗衫。晻晻日欲暝,愁思出门啼。 府吏闻此变,因求假暂归。未至二三里,摧藏马悲哀。新妇识马声,蹑履向逢迎。怅然遥相望,知是故人来。举手拍马鞍,嗟叹使心伤:「自君别我后,人事不可量。果不如先愿,又非君所详。我有亲父母,逼迫兼弟兄,以我应他人,君还何所望!」 府吏谓新妇:「贺卿得高迁!磐石方且厚,可以卒千年。蒲苇一时韧,便作旦夕间。卿当日胜贵,吾独向黄泉!」 新妇谓府吏:「何意出此言!同是被逼迫,君尔妾亦然。黄泉下相见,勿违今日言!」执手分道去,各各还家门。生人作死别,恨恨那可论?念与世间辞,千万不复全! 府吏还家去,上堂拜阿母:「今日大风寒,寒风摧树木,严霜结庭兰。儿今日冥冥,令母在后单。故作不良计,勿复怨鬼神!命如南山石,四体康且直!」 阿母得闻之,零泪应声落:「汝是大家子,仕宦于台阁,慎勿为妇死,贵贱情何薄!东家有贤女,窈窕艳城郭,阿母为汝求,便复在旦夕。」 府吏再拜还,长叹空房中,作计乃尔立。转头向户里,渐见愁煎迫。 其日牛马嘶,新妇入青庐。奄奄黄昏后,寂寂人定初。「我命绝今日,魂去尸长留!」揽裙脱丝履,举身赴清池。 府吏闻此事,心知长别离,徘徊庭树下,自挂东南枝。 两家求合葬,合葬华山傍。东西植松柏,左右种梧桐。枝枝相覆盖,叶叶相交通。中有双飞鸟,自名为鸳鸯,仰头相向鸣,夜夜达五更。行人驻足听,寡妇起彷徨。多谢后世人,戒之慎勿忘!
十五从军征,八十始得归。 道逢乡里人:“家中有阿谁?” “遥看是君家,松柏冢累累。” 兔从狗窦入,雉从梁上飞。 中庭生旅谷,井上生旅葵。 舂谷持作饭,采葵持作羹。 羹饭一时熟,不知饴阿谁。 出门东向看,泪落沾我衣。
秋风起兮白云飞,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。 兰有秀兮菊有芳, 怀佳人兮不能忘。 泛楼船兮济汾河, 横中流兮扬素波。 箫鼓鸣兮发棹歌, 欢乐极兮哀情多。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!
春华竞芳,五色凌素,琴尚在御,而新声代故! 锦水有鸳,汉宫有木,彼物而新,嗟世之人兮,瞀于淫而不悟! 朱弦断,明镜缺,朝露晞,芳时歇,白头吟,伤离别,努力加餐勿念妾,锦水汤汤,与君长诀!
西北有高楼,上与浮云齐。 交疏结绮窗,阿阁三重阶。 上有弦歌声,音响一何悲! 谁能为此曲,无乃杞梁妻。 清商随风发,中曲正徘徊。 一弹再三叹,慷慨有余哀。 不惜歌者苦,但伤知音稀。 愿为双鸿鹄,奋翅起高飞。
【其一】 泛泛东流水,磷磷水中石。 蘋藻生其涯,华叶纷扰溺。 采之荐宗庙,可以羞嘉客。 岂无园中葵,懿此出深泽。 【其二】 亭亭山上松,瑟瑟谷中风。 风声一何盛,松枝一何劲! 冰霜正惨凄,终岁常端正。 岂不罹凝寒,松柏有本性! 【其三】 凤凰集南岳,徘徊孤竹根。 于心有不厌,奋翅凌紫氛。 岂不常勤苦,羞与黄雀群。 何时当来仪,将须圣明君。
今日良宴会,欢乐难具陈。 弹筝奋逸响,新声妙入神。 令德唱高言,识曲听其真。 齐心同所愿,含意俱未申。 人生寄一世,奄忽若飙尘。 何不策高足,先据要路津? 无为守穷贱,坎坷长苦辛。
明月何皎皎,照我罗床帏。 忧愁不能寐,揽衣起徘徊。 客行虽云乐,不如早旋归。 出户独彷徨,愁思当告谁! 引领还入房,泪下沾裳衣。
秦将王翦破赵,虏赵王,尽收其地,进兵北略地,至燕南界。 太子丹恐惧,乃请荆卿曰:“秦兵旦暮渡易水,则虽欲长侍足下,岂可得哉?”荆卿曰:“微太子言,臣愿得谒之,今行而无信,则秦未可亲也。夫今樊将军,秦王购之金千斤,邑万家。诚能得樊将军首,与燕督亢之地图献秦王,秦王必说见臣,臣乃得有以报太子。”太子曰:“樊将军以穷困来归丹,丹不忍以己之私,而伤长者之意,愿足下更虑之!” 荆轲知太子不忍,乃遂私见樊於期,曰:“秦之遇将军,可谓深矣。父母宗族,皆为戮没。今闻购将军之首,金千斤,邑万家,将奈何?”樊将军仰天太息流涕曰:“吾每念,常痛于骨髓,顾计不知所出耳!”轲曰:“今有一言,可以解燕国之患,而报将军之仇者,何如?”樊於期乃前曰:“为之奈何?”荆轲曰:“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,秦王必喜而善见臣。臣左手把其袖,而右手揕其胸,然则将军之仇报,而燕国见陵之耻除矣。将军岂有意乎?”樊於期偏袒扼腕而进曰:“此臣日夜切齿拊心也,乃今得闻教!”遂自刎。 太子闻之,驰往,伏尸而哭,极哀。既已,无可奈何,乃遂收盛樊於期之首,函封之。 于是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,得赵人徐夫人之匕首,取之百金,使工以药淬之。以试人,血濡缕,人无不立死者。乃为装遣荆轲。 燕国有勇士秦武阳,年十二,杀人,人不敢与忤视。乃令秦武阳为副。 荆轲有所待,欲与俱,其人居远未来,而为留待。 顷之未发,太子迟之,疑其有改悔,乃复请之曰:“日以尽矣,荆卿岂无意哉?丹请先遣秦武阳!”荆轲怒,叱太子曰:“今日往而不反者,竖子也!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,仆所以留者,待吾客与俱。今太子迟之,请辞决矣!”遂发。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,皆白衣冠以送之。至易水上,既祖,取道。高渐离击筑,荆轲和而歌,为变徵之声,士皆垂泪涕泣。又前而为歌曰: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!”复为慷慨羽声,士皆瞋目,发尽上指冠。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,终已不顾。 既至秦,持千金之资币物,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。 嘉为先言于秦王曰:“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,不敢兴兵以拒大王,愿举国为内臣,比诸侯之列,给贡职如郡县,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。恐惧不敢自陈,谨斩樊於期头,及献燕之督亢之地图,函封,燕王拜送于庭,使使以闻大王。唯大王命之。” 秦王闻之,大喜。乃朝服,设九宾,见燕使者咸阳宫。 荆轲奉樊於期头函,而秦武阳奉地图匣,以次进。至陛下,秦武阳色变振恐,群臣怪之,荆轲顾笑武阳,前为谢曰:“北蛮夷之鄙人,未尝见天子,故振慑,愿大王少假借之,使毕使于前。”秦王谓轲曰:“起,取武阳所持图!” 轲既取图奉之,发图,图穷而匕首见。因左手把秦王之袖,而右手持匕首揕之。未至身,秦王惊,自引而起,绝袖。拔剑,剑长,操其室。时恐急,剑坚,故不可立拔。 荆轲逐秦王,秦王还柱而走。群臣惊愕,卒起不意,尽失其度。而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,不得持尺兵;诸郎中执兵,皆陈殿下,非有诏不得上。方急时,不及召下兵,以故荆轲逐秦王,而卒惶急无以击轲,而乃以手共搏之。 是时,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。秦王方还柱走,卒惶急不知所为。左右乃曰:“王负剑!王负剑!”遂拔以击荆轲,断其左股。荆轲废,乃引其匕首提秦王,不中,中柱。秦王复击轲,被八创。 轲自知事不就,倚柱而笑,箕踞以骂曰:“事所以不成者,乃欲以生劫之,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。” 左右既前,斩荆轲。秦王目眩良久。
黄帝者,少典之子,姓公孙,名曰轩辕。生而神灵,弱而能言,幼而徇齐,长而敦敏,成而聪明。 轩辕之时,神农氏世衰。诸侯相侵伐,暴虐百姓,而神农氏弗能征。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,以征不享,诸侯咸来宾从。而蚩尤最为暴,莫能伐。炎帝欲侵陵诸侯,诸侯咸归轩辕。轩辕乃修德振兵,治五气,蓺五种,抚万民,度四方,教熊罴貔貅貙虎,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。三战,然后得其志。蚩尤作乱,不用帝命。于是黄帝乃徵师诸侯,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,遂禽杀蚩尤。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,代神农氏,是为黄帝。天下有不顺者,黄帝从而征之,平者去之,披山通道,未尝宁居。 东至于海,登丸山,及岱宗。西至于空桐,登鸡头。南至于江,登熊、湘。北逐荤粥,合符釜山,而邑于涿鹿之阿。迁徙往来无常处,以师兵为营卫。官名皆以云命,为云师。置左右大监,监于万国。万国和,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。获宝鼎,迎日推策。举风后、力牧、常先、大鸿以治民。顺天地之纪、幽明之占、死生之说、存亡之难。时播百谷草木,淳化鸟兽虫蛾,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,劳勤心力耳目,节用水火材物。有土德之瑞,故号黄帝。 黄帝二十五子,其得姓者十四人。 黄帝居轩辕之丘,而娶于西陵之女,是为嫘祖。嫘祖为黄帝正妃,生二子,其后皆有天下:其一曰玄嚣,是为青阳,青阳降居江水;其二曰昌意,降居若水。昌意娶蜀山氏女,曰昌仆,生高阳,高阳有圣德焉。黄帝崩,葬桥山。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,是为帝颛顼也。 帝颛顼高阳者,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。静渊以有谋,疏通而知事;养材以任地,载时以象天,依鬼神以制义,治气以教化,絜诚以祭祀。北至于幽陵,南至于交阯,西至于流沙,东至于蟠木。动静之物,大小之神,日月所照,莫不砥属。 帝颛顼生子曰穷蝉。颛顼崩,而玄嚣之孙高辛立,是为帝喾。 帝喾高辛者,黄帝之曾孙也。高辛父曰蟜极,蟜极父曰玄嚣,玄嚣父曰黄帝。自玄嚣与蟜极皆不得在位,至高辛即帝位。高辛于颛顼为族子。 高辛生而神灵,自言其名。普施利物,不于其身。聪以知远,明以察微。顺天之义,知民之急。仁而威,惠而信,修身而天下服。取地之财而节用之,抚教万民而利诲之,历日月而迎送之,明鬼神而敬事之。其色郁郁,其德嶷嶷。其动也时,其服也士。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,日月所照,风雨所至,莫不从服。 帝喾娶陈锋氏女,生放勋。娶娵訾氏女,生挚。帝喾崩,而挚代立。帝挚立,不善。而弟放勋立,是为帝尧。 帝尧者,放勋。其仁如天,其知如神。就之如日,望之如云。富而不骄,贵而不舒。黄收纯衣,彤车乘白马。能明驯德,以亲九族。九族既睦,便章百姓。百姓昭明,合和万国。 乃命羲、和,敬顺昊天,数法日月星辰,敬授民时。分命羲仲,居郁夷,曰旸谷。敬道日出,便程东作。日中,星鸟,以殷中春。其民析,鸟兽字微。申命羲叔,居南交。便程南为,敬致。日永,星火,以正中夏。其民因,鸟兽希革。申命和仲,居西土,曰昧谷。敬道日入,便程西成。夜中,星虚,以正中秋。其民夷易,鸟兽毛毨。申命和叔,居北方,曰幽都。便在伏物。日短,星昴,以正中冬。其民燠,鸟兽氄毛。岁三百六十六日,以闰月正四时。信饬百官,众功皆兴。 尧曰:「谁可顺此事?」放齐曰:「嗣子丹朱开明。」尧曰:「吁!顽凶,不用。」尧又曰:「谁可者?」驩兜曰:「共工旁聚布功,可用。」尧曰:「共工善言,其用僻,似恭漫天,不可。」尧又曰:「嗟!四岳:汤汤洪水滔天,浩浩怀山襄陵,下民其忧,有能使治者?」皆曰鲧可。尧曰:「鲧负命毁族,不可。」岳曰:「异哉,试不可用而已。」尧于是听岳用鲧。九载,功用不成。 尧曰:「嗟!四岳:朕在位七十载,汝能庸命,践朕位?」岳应曰:「鄙德忝帝位。」尧曰:「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。」众皆言于尧曰:「有矜在民闲,曰虞舜。」尧曰:「然,朕闻之。其何如?」岳曰:「盲者子。父顽,母嚚,弟傲,能和以孝,烝烝治,不至奸。」尧曰:「吾其试哉。」于是尧妻之二女,观其德于二女。舜饬下二女于妫汭,如妇礼。尧善之,乃使舜慎和五典,五典能从。乃遍入百官,百官时序。宾于四门,四门穆穆,诸侯远方宾客皆敬。尧使舜入山林川泽,暴风雷雨,舜行不迷。尧以为圣,召舜曰:「女谋事至而言可绩,三年矣。女登帝位。」舜让于德,不怿。正月上日,舜受终于文祖。文祖者,尧大祖也。 于是帝尧老,命舜摄行天子之政,以观天命。舜乃在璿玑玉衡,以齐七政。遂类于上帝,禋于六宗,望于山川,辩于群神。揖五瑞,择吉月日,见四岳诸牧,班瑞。岁二月,东巡狩,至于岱宗,祡,望秩于山川。遂见东方君长,合时月正日,同律度量衡,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,如五器,卒乃复。五月,南巡狩;八月,西巡狩;十一月,北巡狩:皆如初。归,至于祖祢庙,用特牛礼。五岁一巡狩,群后四朝。遍告以言,明试以功,车服以庸。肇十有二州,决川。象以典刑,流宥五刑,鞭作官刑,扑作教刑,金作赎刑。眚灾过,赦;怙终贼,刑。钦哉,钦哉,惟刑之静哉! 驩兜进言共工,尧曰不可,而试之工师,共工果淫辟。四岳举鲧治鸿水,尧以为不可,岳彊请试之,试之而无功,故百姓不便。三苗在江淮、荆州数为乱。于是舜归而言于帝,请流共工于幽陵,以变北狄;放驩兜于崇山,以变南蛮;迁三苗于三危,以变西戎;殛鲧于羽山,以变东夷:四罪而天下咸服。 尧立七十年得舜,二十年而老,令舜摄行天子之政,荐之于天。尧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。百姓悲哀,如丧父母。三年,四方莫举乐,以思尧。尧知子丹朱之不肖,不足授天下,于是乃权授舜。授舜,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;授丹朱,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。尧曰「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」,而卒授舜以天下。尧崩,三年之丧毕,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。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,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,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。舜曰:「天也夫!」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,是为帝舜。 虞舜者,名曰重华。重华父曰瞽叟,瞽叟父曰桥牛,桥牛父曰句望,句望父曰敬康,敬康父曰穷蝉,穷蝉父曰帝颛顼,颛顼父曰昌意:以至舜七世矣。自从穷蝉以至帝舜,皆微为庶人。 舜父瞽叟盲,而舜母死,瞽叟更娶妻而生象,象傲。瞽叟爱后妻子,常欲杀舜,舜避逃;及有小过,则受罪。顺事父及后母与弟,日以笃谨,匪有懈。 舜,冀州之人也。舜耕历山,渔雷泽,陶河滨,作什器于寿丘,就时于负夏。舜父瞽叟顽,母嚚,弟象傲,皆欲杀舜。舜顺适不失子道,兄弟孝慈。欲杀,不可得;即求,尝在侧。 舜年二十以孝闻。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,四岳咸荐虞舜,曰可。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,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。舜居妫汭,内行弥谨。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,甚有妇道。尧九男皆益笃。舜耕历山,历山之人皆让畔;渔雷泽,雷泽上人皆让居;陶河滨,河滨器皆不苦窳。一年而所居成聚,二年成邑,三年成都。尧乃赐舜絺衣与琴,为筑仓廪,予牛羊。瞽叟尚复欲杀之,使舜上涂廪,瞽叟从下纵火焚廪。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,去,得不死。后瞽叟又使舜穿井,舜穿井为匿空旁出。舜既入深,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,舜从匿空出,去。瞽叟、象喜,以舜为已死。象曰:「本谋者象。」象与其父母分,于是曰:「舜妻尧二女与琴,象取之;牛羊仓廪,予父母。」象乃止舜宫居,鼓其琴。舜往见之。象鄂不怿,曰:「我思舜正郁陶!」舜曰:「然,尔其庶矣!」舜复事瞽叟,爱弟弥谨。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,皆治。 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,世得其利,谓之「八恺」。高辛氏有才子八人,世谓之「八元」。此十六族者,世济其美,不陨其名。至于尧,尧未能举。舜举八恺,使主后土,以揆百事,莫不时序。举八元,使布五教于四方,父义,母慈,兄友,弟恭,子孝,内平外成。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,掩义隐贼,好行凶慝,天下谓之浑沌。少暤氏有不才子,毁信恶忠,崇饰恶言,天下谓之穷奇。颛顼氏有不才子,不可教训,不知话言,天下谓之梼杌。此三族世忧之。至于尧,尧未能去。缙云氏有不才子,贪于饮食,冒于货贿,天下谓之饕餮。天下恶之,比之三凶。舜宾于四门,乃流四凶族,迁于四裔,以御螭魅,于是四门辟,言毋凶人也。 舜入于大麓,烈风雷雨不迷,尧乃知舜之足授天下。尧老,使舜摄行天子政,巡狩。舜得举,用事二十年,而尧使摄政。摄政八年而尧崩。三年丧毕,让丹朱,天下归舜。而禹、皋陶、契、后稷、伯夷、夔、龙、倕、益、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,未有分职。于是舜乃至于文祖,谋于四岳,辟四门,明通四方耳目,命十二牧论帝德,行厚德,远佞人,则蛮夷率服。舜谓四岳曰:「有能奋庸美尧之事者,使居官相事?」皆曰:「伯禹为司空,可美帝功。」舜曰:「嗟,然!禹,汝平水土,维是勉哉。」禹拜稽首,让于稷、契与皋陶。舜曰:「然,往矣。」舜曰:「弃,黎民始饥,汝后稷,播时百谷。」舜曰:「契,百姓不亲,五品不驯,汝为司徒,而敬敷五教,在宽。」舜曰:「皋陶,蛮夷猾夏,寇贼奸轨,汝作士,五刑有服,五服三就;五流有度,五度三居:维明能信。」舜曰:「谁能驯予工?」皆曰垂可。于是以垂为共工。舜曰:「谁能驯予上下草木鸟兽?」皆曰益可。于是以益为朕虞。益拜稽首,让于诸臣朱虎、熊罴。舜曰:「往矣,汝谐。」遂以朱虎、熊罴为佐。舜曰:「嗟!四岳,有能典朕三礼?」皆曰伯夷可。舜曰:「嗟!伯夷,以汝为秩宗,夙夜维敬,直哉维静絜。」伯夷让夔、龙。舜曰:「然。以夔为典乐,教稚子,直而温,宽而栗,刚而毋虐,简而毋傲;诗言意,歌长言,声依永,律和声,八音能谐,毋相夺伦,神人以和。」夔曰:「于!予击石拊石,百兽率舞。」舜曰:「龙,朕畏忌谗说殄伪,振惊朕众,命汝为纳言,夙夜出入朕命,惟信。」舜曰:「嗟!女二十有二人,敬哉,惟时相天事。」三岁一考功,三考绌陟,远近众功咸兴。分北三苗。 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:皋陶为大理,平,民各伏得其实;伯夷主礼,上下咸让;垂主工师,百工致功;益主虞,山泽辟;弃主稷,百谷时茂;契主司徒,百姓亲和;龙主宾客,远人至;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辟违;唯禹之功为大,披九山,通九泽,决九河,定九州,各以其职来贡,不失厥宜。方五千里,至于荒服。南抚交阯、北发,西戎、析枝、渠廋、氐、羌,北山戎、发、息慎,东长、鸟夷,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。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,致异物,凤皇来翔。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。 舜年二十以孝闻,年三十尧举之,年五十摄行天子事,年五十八尧崩,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。践帝位三十九年,南巡狩,崩于苍梧之野。葬于江南九疑,是为零陵。舜之践帝位,载天子旗,往朝父瞽叟,夔夔唯谨,如子道。封弟象为诸侯。舜子商均亦不肖,舜乃豫荐禹于天。十七年而崩。三年丧毕,禹亦乃让舜子,如舜让尧子。诸侯归之,然后禹践天子位。尧子丹朱,舜子商均,皆有疆土,以奉先祀。服其服,礼乐如之。以客见天子,天子弗臣,示不敢专也。 自黄帝至舜、禹,皆同姓而异其国号,以章明德。故黄帝为有熊,帝颛顼为高阳,帝喾为高辛,帝尧为陶唐,帝舜为有虞。帝禹为夏后而别氏,姓姒氏。契为商,姓子氏。弃为周,姓姬氏。 太史公曰:学者多称五帝,尚矣。然尚书独载尧以来;而百家言黄帝,其文不雅驯,荐绅先生难言之。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,儒者或不传。余尝西至空桐,北过涿鹿,东渐于海,南浮江淮矣,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、尧、舜之处,风教固殊焉,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。予观春秋、国语,其发明五帝德、帝系姓章矣,顾弟弗深考,其所表见皆不虚。书缺有闲矣,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。非好学深思,心知其意,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。余并论次,择其言尤雅者,故著为本纪书首。
邹忌修八尺有余,而形貌昳丽。朝服衣冠,窥镜,谓其妻曰:“吾孰与城北徐公美?”其妻曰:“君美甚,徐公何能及君也?”城北徐公,齐国之美丽者也。忌不自信,而复问其妾曰:“吾孰与徐公美?”妾曰:“徐公何能及君也?”旦日,客从外来,与坐谈,问之客曰:“吾与徐公孰美?”客曰:“徐公不若君之美也。”明日徐公来,孰视之,自以为不如;窥镜而自视,又弗如远甚。暮寝而思之,曰:“吾妻之美我者,私我也;妾之美我者,畏我也;客之美我者,欲有求于我也。” 于是入朝见威王,曰:“臣诚知不如徐公美。臣之妻私臣,臣之妾畏臣,臣之客欲有求于臣,皆以美于徐公。今齐地方千里,百二十城,宫妇左右莫不私王,朝廷之臣莫不畏王,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:由此观之,王之蔽甚矣。” 王曰:“善。”乃下令:“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,受上赏;上书谏寡人者,受中赏;能谤讥于市朝,闻寡人之耳者,受下赏。”令初下,群臣进谏,门庭若市;数月之后,时时而间进;期年之后,虽欲言,无可进者。燕、赵、韩、魏闻之,皆朝于齐。此所谓战胜于朝廷。
青青河畔草,绵绵思远道。 远道不可思,宿昔梦见之。 梦见在我傍,忽觉在他乡。 他乡各异县,展转不相见。 枯桑知天风,海水知天寒。 入门各自媚,谁肯相为言! 客从远方来,遗我双鲤鱼。 呼儿烹鲤鱼,中有尺素书。 长跪读素书,书中竟何如? 上言加餐饭,下言长相忆。
关东有义士,兴兵讨群凶。 初期会盟津,乃心在咸阳。 军合力不齐,踌躇而雁行。 势利使人争,嗣还自相戕。 淮南弟称号,刻玺於北方。 铠甲生虮虱,万姓以死亡。 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。 生民百遗一,念之断人肠。
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。少卿足下:曩者辱赐书,教以慎于接物,推贤进士为务。意气勤勤恳恳,若望仆不相师,而用流俗人之言。仆非敢如是也。仆虽罢驽,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。顾自以为身残处秽,动而见尤,欲益反损,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。谚曰:「谁为为之?孰令听之?」盖钟子期死,伯牙终身不复鼓琴。何则?士为知己者用,女为悦己者容。若仆大质已亏缺矣,虽才怀随和,行若由夷,终不可以为荣,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。书辞宜答,会东从上来,又迫贱事,相见日浅,卒卒无须臾之间,得竭指意。今少卿抱不测之罪,涉旬月,迫季冬;仆又薄从上雍,恐卒然不可讳。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,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。请略陈固陋,阙然久不报,幸勿为过。 仆闻之:修身者,智之符也;爱施者,仁之端也;取与者,义之表也;耻辱者,勇之决也;立名者,行之极也。士有此五者,然后可以托于世,列于君子之林矣。故祸莫憯于欲利,悲莫痛于伤心,行莫丑于辱先,而诟莫大于宫刑。刑馀之人,无所比数,非一世也,所从来远矣。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,孔子适陈;商鞅因景监见,赵良寒心;同子参乘,爰丝变色。自古而耻之。夫以中才之人,事有关于宦竖,莫不伤气,而况于忼慨之士乎!如今朝虽乏人,奈何令刀锯之馀荐天下豪隽哉! 仆赖先人绪业,得待罪辇毂下,二十馀年矣。所以自惟,上之,不能纳忠效信,有奇策才力之誉,自结明主;次之,又不能拾遗补阙,招贤进能,显岩穴之士;外之,不能备行伍,攻城野战,有斩将搴旗之功;下之,不能累日积劳,取尊官厚禄,以为宗族交游光宠。四者无一遂,苟合取容,无所短长之效,可见于此矣。乡者,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,陪外廷末议。不以此时引维纲,尽思虑。今以亏形为扫除之隶,在阘茸之中,乃欲卬首信眉,论列是非,不亦轻朝廷,羞当世之士邪!嗟乎!嗟乎!如仆,尚何言哉!尚何言哉!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。仆少负不羁之才,长无乡曲之誉,主上幸以先人之故,使得奉薄技,出入周卫之中。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,故绝宾客之知,忘室家之业,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,务壹心营职,以求亲媚于主上。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。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,素非相善也。趣舍异路,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。然仆观其为人,自奇士,事亲孝,与士信,临财廉,取予义,分别有让,恭俭下人,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。其素所畜积也,仆以为有国士之风。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,赴公家之难,斯已奇矣。今举事壹不当,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,仆诚私心痛之。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,深践戎马之地,足历王庭,垂饵虎口,横挑彊胡,卯亿万之师,与单于连战十馀日,所杀过当。虏救死扶伤不给,旃裘之君长咸震怖,乃悉徵其左右贤王,举引弓之民,一国共攻而围之。转斗千里,矢尽道穷,救兵不至,士卒死伤如积。然陵一呼劳军,士无不起,躬自流涕,沬血饮泣,张空弮,冒白刃,北向争死敌者。陵未没时,使有来报,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。后数日,陵败书闻,主上为之食不甘味,听朝不怡。大臣忧惧,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贱,见主上惨悽怛悼,诚欲效其款款之愚,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,能得人之死力,虽古之名将,不能过也。身虽陷败,彼观其意,且欲得其当而报汉。事已无可柰何,其所摧败,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。仆怀欲陈之,而未有路,适会召问,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,欲以广主上之意,塞睚眦之辞。未能尽明,明主不深晓,以为仆沮贰师,而为李陵游说,遂下于理。拳拳之忠,终不能自列。因为诬上,卒从吏议。家贫,财赂不足以自赎,交游莫救;左右亲近不为壹言。身非木石,独与法吏为伍,深幽囹圄之中,谁可告愬者!此正少卿所亲见,仆行事岂不然邪?李陵既生降,隤其家声;而仆又茸以蚕室,重为天下观笑。悲夫!悲夫!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。 仆之先人,非有剖符丹书之功,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,固主上所戏弄,倡优畜之,流俗之所轻也。假令仆伏法受诛,若九牛亡一毛,与蝼蚁何异?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,特以为智穷罪极,不能自免,卒就死耳。何也?素所自树立使然也。人固有一死,死有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,用之所趋异也。太上不辱先,其次不辱身,其次不辱理色,其次不辱辞令,其次诎体受辱,其次易服受辱,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,其次剔剃毛发婴金铁受辱,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,最下腐刑,极矣。传曰:「刑不上大夫。」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。猛虎处深山,百兽震恐,及其在阱槛之中,摇尾而求食,积威约之渐也。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,削木为吏议不对,定计于鲜也。今交手足,受木索,暴肌肤,受榜棰,幽于圜墙之中。当此之时,见狱吏则头枪地,视徒隶则正惕息。何者?积威约之势也。及已至此,言不辱者,所谓彊颜耳,曷足贵乎!且西伯,伯也,拘于牖里;李斯,相也,具于五刑;淮阴,王也,受械于陈;彭越、张敖,南乡称孤,系狱具罪;绛侯诛诸吕,权倾五伯,囚于请室;魏其,大将也,衣赭衣,关三木;季布为朱家钳奴;灌夫受辱居室。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,声闻邻国,及罪至罔加,不能引决自裁,在尘埃之中,古今一体,安在其不辱也!由此言之,勇怯,势也;强弱,形也。审矣!曷足怪乎?且夫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,以稍陵夷至于鞭棰之间,乃欲引节,斯不亦远乎!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,殆为此也。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,念亲戚,顾妻子,至激于义理者不然,乃有所不得已也。今仆不幸,蚤失二亲,无兄弟之亲,独身孤立,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?且勇者不必死节,怯夫慕义,何处不勉焉!仆虽怯懦耎欲苟活,亦颇识去就之分矣,何至自湛溺累绁之辱哉!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,况若仆之不得已乎!所以隐忍苟活,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。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,不可胜记,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。盖文王拘而演周易;仲尼厄而作春秋;屈原放逐,乃赋离骚;左丘失明,厥有国语;孙子膑脚,兵法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吕览;韩非囚秦,说难、孤愤。诗三百篇,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,不得通其道,故述往事,思来者。及如左丘明无目,孙子断足,终不可用,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,思垂空文以自见。 仆窃不逊,近自托于无能之辞,网罗天下放失旧闻,考之行事,综其终始,稽其成败兴坏之理,上计轩辕,下至于兹,为十表,本纪十二,书八章,世家三十,列传七十,凡百三十篇,亦欲以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草创未就,适会此祸,惜其不成,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。仆诚已著此书,藏诸名山,传之其人通邑大都,则仆偿前辱之责,虽万被戮,岂有悔哉!然此可为智者道,难为俗人言也。 且负下未易居,下流多谤议,仆以口语遇遭此祸,重为乡党戮笑,污辱先人,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丘墓乎?虽累百世,垢弥甚耳!是以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所如往。每念斯耻,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。身直为闺閤之臣,宁得自引深臧于岩穴邪?故且从俗浮沉,与时俯仰,以通其狂惑。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,无乃与仆之私心剌谬乎。今虽欲自雕瑑,曼辞以自解,无益,于俗不信,祗取辱耳。要之,死日然后是非乃定。书不能悉意,故略陈固陋,谨再拜。
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:“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,安陵君其许寡人!”安陵君曰:“大王加惠,以大易小,甚善;虽然,受地于先王,愿终守之,弗敢易!”秦王不悦。安陵君因使唐雎使于秦。 秦王谓唐雎曰:“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,安陵君不听寡人,何也?且秦灭韩亡魏,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,以君为长者,故不错意也。今吾以十倍之地,请广于君,而君逆寡人者,轻寡人与?”唐雎对曰:“否,非若是也。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,虽千里不敢易也,岂直五百里哉?” 秦王怫然怒,谓唐雎曰:“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?”唐雎对曰:“臣未尝闻也。”秦王曰:“天子之怒,伏尸百万,流血千里。”唐雎曰:“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?”秦王曰:“布衣之怒,亦免冠徒跣,以头抢地尔。”唐雎曰:“此庸夫之怒也,非士之怒也。夫专诸之刺王僚也,彗星袭月;聂政之刺韩傀也,白虹贯日;要离之刺庆忌也,仓鹰击于殿上。此三子者,皆布衣之士也,怀怒未发,休祲降于天,与臣而将四矣。若士必怒,伏尸二人,流血五步,天下缟素,今日是也。”挺剑而起。 秦王色挠,长跪而谢之曰:“先生坐!何至于此!寡人谕矣:夫韩、魏灭亡,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,徒以有先生也。”
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 欢娱在今夕,嬿婉及良时。 征夫怀往路,起视夜何其。 参辰皆已没,去去从此辞。 行役在战场,相见未有期。 握手一长叹,泪为生别滋。 努力爱春华,莫忘欢乐时。 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
客从远方来,遗我一端绮。 相去万余里,故人心尚尔。 文彩双鸳鸯,裁为合欢被。 著以长相思,缘以结不解。 以胶投漆中,谁能别离此。
冉冉孤生竹,结根泰山阿。 与君为新婚,菟丝附女萝。 菟丝生有时,夫妇会有宜。 千里远结婚,悠悠隔山陂。 思君令人老,轩车来何迟! 伤彼蕙兰花,含英扬光辉。 过时而不采,将随秋草萎。 君亮执高节,贱妾亦何为!
日出东南隅,照我秦氏楼。秦氏有好女,自名为罗敷。罗敷善蚕桑,采桑城南隅。青丝为笼系,桂枝为笼钩。头上倭堕髻,耳中明月珠。缃绮为下裙,紫绮为上襦。行者见罗敷,下担捋髭须。少年见罗敷,脱帽著帩头。耕者忘其犁,锄者忘其锄。来归相怨怒,但坐观罗敷。 使君从南来,五马立踟蹰。使君遣吏往,问是谁家姝。 「秦氏有好女,自名为罗敷。」 「罗敷年几何?」 「二十尚不足,十五颇有余。」 使君谢罗敷:「宁可共载不?」 罗敷前致辞:「使君一何愚!使君自有妇,罗敷自有夫。东方千馀骑,夫婿居上头。何用识夫婿?白马从骊驹。青丝系马尾,黄金络马头;腰中鹿卢剑,可直千万馀。十五府小吏,二十朝大夫,三十侍中郎,四十专城居。为人洁白皙,鬑鬑颇有须。盈盈公府步,冉冉府中趋。坐中数千人,皆言夫婿殊。」
与子别无几,所经未一旬。 我思一何笃,其愁如三春。 虽路在咫尺,难涉如九关。 陶陶朱夏德,草木昌且繁。
【其一】 沉阴结愁忧,愁忧为谁兴。 念与君生别,各在天一方。 良会未有期,中心摧且伤。 不聊忧飧食,慊慊常饥空。 端坐而无为,仿佛君容光。 【其二】 峨峨高山首,悠悠万里道。 君去日已远,郁结令人老。 人生一世间,忽若暮春草。 时不可再得,何为自愁恼。 每诵昔鸿恩,贱躯焉足保。 【其三】 浮云何洋洋,愿因通我辞。 飘飖不可寄,徙倚徒相思。 人离皆复会,君独无返期。 自君之出矣,明镜暗不治。 思君如流水,何有穷已时。 【其四】 惨惨时节尽,兰华凋复零。 喟然长叹息,君期慰我情。 展转不能寐,长夜何绵绵。 蹑履起出户,仰观三星连。 自恨志不遂,泣涕如涌泉。 【其五】 思君见巾栉,以益我劳勤。 安得鸿鸾羽,觏此心中人。 诚心亮不遂,搔首立悁悁。 何言一不见,复会无因缘。 故如比目鱼,今隔如参辰。 【其六】 人靡不有初,想君能终之。 别来历年岁,旧恩何可期。 重新而忘故,君子所尤讥。 寄身虽在远,岂忘君须臾。 既厚不为薄,想君时见思。
茕茕白兔,东走西顾。 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
明月皎夜光,促织鸣东壁。 玉衡指孟冬,众星何历历。 白露沾野草,时节忽复易。 秋蝉鸣树间,玄鸟逝安适。 昔我同门友,高举振六翮。 不念携手好,弃我如遗迹。 南箕北有斗,牵牛不负轭。 良无盘石固,虚名复何益。
孟冬寒气至,北风何惨栗。 愁多知夜长,仰观众星列。 三五明月满,四五蟾兔缺。 客从远方来,遗我一书札。 上言长相思,下言久离别。 置书怀袖中,三岁字不灭。 一心抱区区,惧君不识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