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张问曰:「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,无喜色;三已之,无愠色。旧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?」子曰:「忠矣。」曰:「仁矣乎?」曰:「未知。焉得仁?」「崔子弑齐君,陈文子有马十乘,弃而违。至于他邦,则曰:『犹吾大夫崔子也。』违之。之一邦,则又曰:『犹吾大夫崔子也。』违之。何如?」子曰:「清矣。」曰:「仁矣乎?」曰:「未知。焉得仁?」
满宫明月梨花白,故人万里关山隔。金雁一双飞,泪痕沾绣衣。 小园芳草绿,家住越溪曲。杨柳色依依,燕归君不归。
去年杀韩信,今年醢彭越;徐常幸前死,诸公宁望活? 丞相戮,将军诛,觖望恣肆固有迹,坐以谋反疑有无,罪止及身或收孥。 杀胡党,杀蓝党,万十万人保无枉?文武军民打一网。 一斗粟,一座城,一条龙,一连鹰,革左塌何纷纷,得非此辈之冤魂!
绛罗衫子雪肌肤,一种香甜绝胜酥。 消渴液寒青玉髓,脱囊盘走水晶珠。 阿环风味差堪拟,卢橘芳名亦少殊。 饱啖拚教烟爨绝,不辞人唤作狂奴。
久晴泥路足风沙,杏子生仁楝谢花。 长是江南逢此日,满林烟雨熟枇杷。
林中观易罢,溪上对鸥闲。 楚俗饶辞客,何人最往还。
水外漫山桃李。那得个中风味。一种最怜渠,酒著佳人半醉。 还似。还似。惊起午窗春睡。
山色远含空,苍茫泽国东。 海明先见日,江白迥闻风。 鸟道高原去,人烟小径通。 那知旧遗逸,不在五湖中。
梅子青,豆子青,飞絮飘飘长短亭。风吹罗袖轻。 恨零星,语零星,正是春归不忍听。流莺啼数声。
万木冻欲折,孤根暖独回。 前村深雪里,昨夜一枝开。 风递幽香出,禽窥素艳来。 明年如应律,先发望春台。
夜雨做成秋,恰上心头。教他珍重护风流。端的为谁添病也,更为谁羞。 密意未曾休,密愿难酬。珠帘四卷月当楼。暗忆欢期真似梦,梦也须留。
晴烟漠漠柳毵毵,不那离情酒半酣。 更把玉鞭云外指,断肠春色在江南。
长鑱白木柄,斸破一庭寒。三枝两枝生绿,位置小窗前。要使花颜四面,和着草心千朵,向我十分妍。何必兰与菊,生意总欣然。 晓来风,夜来雨,晚来烟。是他酿就春色,又断送流年。便欲诛茅江上,只恐空林衰草,憔悴不堪怜。歌罢且更酌,与子绕花间。
绿暗红稀出凤城,暮云楼阁古今情。 行人莫听宫前水,流尽年光是此声。
雨霁风恬始见花,野梅含笑正横斜。 红芳此后周千里,绿树仍前荫万家。 寒日自能明蔀障,轻雷应为蛰龙蛇。 老来衰惫偏多感,时有新诗纪物华。
江水浸云影,鸿雁欲南飞。携壶结客何处?空翠渺烟霏。尘世难逢一笑,况有紫萸黄菊,堪插满头归。风景今朝是,身世昔人非。 酬佳节,须酩酊,莫相违。人生如寄,何事辛苦怨斜晖。无尽今来古往,多少春花秋月,那更有危机。与问牛山客,何必独沾衣。
雄气堂堂贯斗牛,誓将直节报君仇。 斩除顽恶还车驾,不问登坛万户侯。
嬴氏乱天纪,贤者避其世。 黄绮之商山,伊人亦云逝。 往迹浸复湮,来径遂芜废。 相命肆农耕,日入从所憩。 桑竹垂余荫,菽稷随时艺; 春蚕收长丝,秋熟靡王税。 荒路暧交通,鸡犬互鸣吠。 俎豆犹古法,衣裳无新制。 童孺纵行歌,班白欢游诣。 草荣识节和,木衰知风厉。 虽无纪历志,四时自成岁。 怡然有馀乐,于何劳智慧? 奇踪隐五百,一朝敞神界。 淳薄既异源,旋复还幽蔽。 借问游方士,焉测尘嚣外。 愿言蹑清风,高举寻吾契。
故友全无一信。独坐古岩谁问。回首返江乡,散瑞漂萍相近。 愁恨。愁恨。一叶风帆轻送。
暑赦如闻降德音,一凉欢喜万人心。 虽然未便梧桐落,终是相将蟋蟀吟。 初夜银河正牛女,诘朝红日尾觜参。 朝廷欲觅玄真子,蟹舍渔蓑烟雨深。
汉江回万里,派作九龙盘。 横溃豁中国,崔嵬飞迅湍。 六帝沦亡后,三吴不足观。 我君混区宇,垂拱众流安。 今日任公子,沧浪罢钓竿。
管仲相桓公,霸诸侯,攘夷狄,终其身齐国富强,诸侯不敢叛。管仲死,竖刁、易牙、开方用,威公薨于乱,五公子争立,其祸蔓延,讫简公,齐无宁岁。夫功之成,非成于成之日,盖必有所由起;祸之作,不作于作之日,亦必有所由兆。故齐之治也,吾不曰管仲,而曰鲍叔。及其乱也,吾不曰竖刁、易牙、开方,而曰管仲。何则?竖刁、易牙、开方三子,彼固乱人国者,顾其用之者,威公也。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,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。彼威公何人也?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,管仲也。仲之疾也,公问之相。当是时也,吾意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。而其言乃不过曰:竖刁、易牙、开方三子,非人情,不可近而已。 呜呼!仲以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?仲与威公处几年矣,亦知威公之为人矣乎?威公声不绝于耳,色不绝于目,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。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,徒以有仲焉耳。一日无仲,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。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威公之手足耶?夫齐国不患有三子,而患无仲。有仲,则三子者,三匹夫耳。不然,天下岂少三子之徒哉?虽威公幸而听仲,诛此三人,而其余者,仲能悉数而去之耶?呜呼!仲可谓不知本者矣。因桓公之问,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,则仲虽死,而齐国未为无仲也。夫何患三子者?不言可也。五伯莫盛于威、文,文公之才,不过威公,其臣又皆不及仲;灵公之虐,不如孝公之宽厚。文公死,诸侯不敢叛晋,晋习文公之余威,犹得为诸侯之盟主百余年。何者?其君虽不肖,而尚有老成人焉。威公之薨也,一乱涂地,无惑也,彼独恃一管仲,而仲则死矣。 夫天下未尝无贤者,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。威公在焉,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,吾不信也。仲之书,有记其将死论鲍叔、宾胥无之为人,且各疏其短。是其心以为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。而又逆知其将死,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。吾观史䲡,以不能进蘧伯玉,而退弥子瑕,故有身后之谏。萧何且死,举曹参以自代。大臣之用心,固宜如此也。夫国以一人兴,以一人亡。贤者不悲其身之死,而忧其国之衰,故必复有贤者,而后可以死。彼管仲者,何以死哉?
罗袖,罗袖,暗舞春风已旧。遥看歌舞玉楼,好日新妆坐愁。愁坐,愁坐,一世虚生虚过。
开岁倏五日,吾生行归休。 念之动中怀,及辰为兹游。 气和天惟澄,班坐依远流。 弱湍驰文鲂,闲谷矫鸣鸥。 迥泽散游目,缅然睇曾丘。 虽微九重秀,顾瞻无匹俦。 提壶接宾侣,引满更献酬。 未知从今去,当复如此不? 中觞纵遥情,忘彼千载忧。 且极今朝乐,明日非所求。
三十三年,今谁存者?算只君与长江。凛然苍桧,霜干苦难双。闻道司州古县,云溪上、竹坞松窗。江南岸,不因送子,宁肯过吾邦? 樅樅,疏雨过,风林舞破,烟盖云幢。愿持此邀君,一饮空缸。居士先生老矣,真梦里、相对残釭。歌声断,行人未起,船鼓已逢逢。
大旱弥千里,群心迫望霓。 檐声闻夜溜,山气见朝隮。 处暑余三日,高原满一犁。 我来何所喜,焦槁免无泥。
玉鞭重倚,却沉吟未上,又萦离思。为大乔能拨春风,小乔妙移筝,雁啼秋水。柳怯云松,更何必、十分梳洗。道郎携羽扇,那日隔帘,半面曾记。 西窗夜凉雨霁,叹幽欢未足,何事轻弃。问后约、空指蔷薇,算如此溪山,甚时重至。水驿灯昏,又见在、曲屏近底。念唯有夜来皓月,照伊自睡。
去年今夜,同醉月明花树下。此夜江边,月暗长堤柳暗船。 故人何处?带我离愁江外去。来岁花前,又是今年忆去年。
当年传种非东陵,蒲萄石榴来与并。 碧壶深贮白沆瀣,霜刃冻割黄水晶。 豪家宴客侯鲭列,浊酒鲸吞嫌内热。 此时专席荐冰盆,分与风前满襟雪。
晋侯使吕相绝秦,曰:“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,戮力同心,申之以盟誓,重之以昏姻。天祸晋国,文公如齐,惠公如秦。无禄,献公即世。穆公不忘旧德,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。又不能成大勋,而为韩之师。亦悔于厥心,用集我文公。是穆之成也。 “文公躬擐甲胄,跋履山川,逾越险阻,征东之诸侯,虞、夏、商、周之胤,而朝诸秦,则亦既报旧德矣。郑人怒君之疆埸,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。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,擅及郑盟。诸侯疾之,将致命于秦。文公恐惧,绥静诸侯,秦师克还无害,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。 “无禄,文公即世;穆为不吊,蔑死我君,寡我襄公,迭我肴地,奸绝我好,伐我保城。殄灭我费滑,散离我兄弟,挠乱我同盟,倾覆我国家。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,而惧社稷之陨,是以有淆之师。犹愿赦罪于穆公,穆公弗听,而即楚谋我。天诱其衷,成王陨命,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。 “穆、襄即世,康、灵即位。康公,我之自出,又欲阙剪我公室,倾覆我社稷,帅我蝥贼,以来荡摇我边疆,我是以有令狐之役。康犹不悛,入我河曲,伐我涑川,俘我王官,剪我羁马,我是以有河曲之战。东道之不通,则是康公绝我好也。 “及君之嗣也,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:‘庶抚我乎!’君亦不惠称盟,利吾有狄难,入我河县,焚我箕、郜,芟夷我农功,虔刘我边垂,我是以有辅氏之聚。君亦悔祸之延,而欲徼福于先君献、穆,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:‘吾与女同好弃恶,复脩旧德,以追念前勋。’言誓未就,景公即世,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。君又不祥,背弃盟誓。白狄及君同州,君之仇雠,而我昏姻也。君来赐命曰:‘吾与女伐狄。’寡君不敢顾昏姻。畏君之威,而受命于吏。君有二心于狄,曰:‘晋将伐女。’狄应且憎,是用告我。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,亦来告我曰:‘秦背令狐之盟,而来求盟于我:“昭告昊天上帝、秦三公、楚三王曰:‘余虽与晋出入,余唯利是视。’”不榖恶其无成德,是用宣之,以惩不壹。’诸侯备闻此言,斯是用痛心疾首,昵就寡人。寡人帅以听命,唯好是求。君若惠顾诸侯,矜哀寡人,而赐之盟,则寡人之愿也,其承宁诸侯以退,岂敢徼乱?君若不施大惠,寡人不佞,其不能以诸侯退矣。敢尽布之执事,俾执事实图利之。”
孟子曰:“有天爵者,有人爵者。仁义忠信,乐善不倦,此天爵也;公卿大夫,此人爵也。古之人修其天爵,而人爵从之。今之人修其天爵,以要人爵;即得人爵,而弃其天爵,则惑之甚者也,终亦必亡而已矣。”
余家历世皆传儒素,尤尚书法。十九代祖东汉左中郎邕,有篆籀八体之法。六世祖陈侍中景历;五世伯祖隋蜀王府记室君知,咸能楷隶,俱为时所重。从叔父右卫率府兵曹参军有邻,继于八体之迹。第四兄缑氏主簿希逸、第七兄洛阳尉希寂,并深工章隶,颇为当代所称也。 周宣王史籀作大篆,秦始皇程邈改为隶书,东汉上谷王次仲以隶书改为楷法;仲,又以楷法变为八分。其后继迹者,伯喈得之极,元常或其亚。草圣始自楚屈原,章草兴于汉章帝,楷法则曹喜、师宜官、梁鹄、皇象、罗景、赵嗣、邯郸淳、胡昭、杜度,穷草法则崔瑗、崔寔、张芝、张昶、索靖、卫瓘、卫恒、羲、献,宋、齐之间,王僧虔、羊欣、李镇东、萧子云、萧思话、陶隐居、永禅师,唐初房乔、杜如晦、杨师道、裴行俭、高士廉、欧阳询、虞世南、陆柬之、褚遂良、薛稷,其次有琅琊王昭宗、颖川钟绍京、范阳张庭珪,亦深有意焉。父兄子弟相继其能者,东汉崔瑗及寔,弘农张芝与弟昶,河东卫瓘及子恒,颖川钟繇及子会,琅琊王羲之及子献之,西河宋令文及子之望,东海徐峤之及子浩,兰陵萧诚及弟谅,如是数公等,并遭盛明之世,得从容于笔砚。始其学也,则师资一同,及尔成功,乃菁华各擅,亦犹绿叶红花,长松翠柏,虽沾雨露,孕育于阴阳,而盘错森梢,蘴茸艳逸,各入门自媚,讵闻相下,咸自我而作古,因奇而立度,若盛传于代,以为贻家之宝。是八体之极,是归乎钟蔡;草隶之雄,是归乎张王。此四贤者,自叹百载来未之逮也。 右军《笔阵图》云:“夫三端之妙,莫先用笔。”昔李斯见周穆王书,七日兴叹,哂其无骨。蔡尚书入鸿都观碣,十旬不返,嗟其出群。近代已来,多不师古,而缘情弃道,才弃姓名。夫书匪独不调端周正,先籍其笔力。始其作也,须急向疾,不鹰视鹏游,信之自然,犹鳞之得水,羽之乘风,高下恣情,流转无碍。蔡中郎云:“欲书先适意任情,然后书之。若迫于事,虽中山之毫,不能佳也。次须正坐静虑,随意所拟,言不出口,气不再息,则无不善矣。”凡欲结构字体,未可虚发,皆须象其一物,若乌之形,若虫食木,若山若树,若云若雾,纵横有托,运用合度,可谓之书。昔钟繇与胡昭俱能为行狎书。繇初师刘德升,后传蔡邕笔法,由是学之致妙。繇临终,于囊中出授子会曰:“吾精思三十余年,行坐未尝忘此。常读佗书,未能终尽,惟学其字,每见万类悉书象。若之止息一处,则画其地,周广数步;若在寝息,则画其被,皆为之穿。”用其功如此。 右军云:“夫书之为意,取数非一。”故纸者,阵也;笔者,刀槊也;墨者,凿甲也;水砚者,城池也;本领者,将帅也;心意者,副将也;结构者,谋略也;扬笔之次,吉凶之兆也;出入者,号令也;屈折者,杀戮也。若欲书,先干研墨,凝神静虑,预想字形大小偃仰,平直振动,令筋脉相连,意在笔前,然后作字。若平直相似,状如算子,便不是书,但得其点画耳。昔宋翼常作此书。翼繇外甥也,叱之。翼遂三年不敢见繇,潜心改迹,每画一波,常三过折,每作一点,常隐锋为之,由此而成。晋太康年,有人于许下破宋公墓,遂获此法。审此而行,用笔之理明矣。 右军云:“若作点,必须悬手而为之,若作波抑而复曳。忽一点失所,若美女之眇一目,一画失所,如肚士之折一肱。”可谓难矣。每辽皆须骨气雄中,爽爽然有飞动之态,屈折之状,如钢铁为钩,牵掣之踪,若劲针直下,主客胜负,皆须姑息,先作者主也,后为者客也,既构筋力,然后装束,必须举措合则,起发相承,轻浓似云雾往来,舒卷如林花间吐。每书一纸,或有重字,亦须字字意故殊。何延之云:“右军书《兰亭》,每字皆措别体。”盖其理也,时议多之。 右军每叹曰:“夫书者,玄妙之伎,自非达人君子,不可与谈斯道。”右军之迹,流行于代众矣,就中《兰亭序》《黄庭经》《太师箴》《乐毅论》《大雅吟》《东方先生画替文》,咸偶得其精妙。故陶隐居云:“右军此数帖,皆笔力鲜媚,纸墨精新,不可复得。”右军亦自讶焉,或佗日更书,无复似者。乃叹而言曰:“此神助耳,何吾力能致。”又云:“吾少学卫夫人书,将谓大能。及过江游诸名山,见李斯、曹喜书;之许,见钟繇、梁鹄书;又之洛,见蔡邕石经;又于从兄洽处,见张昶《华岳碑》,始知学卫夫人书,徒费年月。于是遂改本师,新于众碑焉。”是知学成非一师之能致,非好奇博艺之士,不能存之。予顷尝为一《体书赋》,亦略陈梗概,今复论之,用臻其理。 夫始下笔,须藏锋转腕,前缓后急,字体形势,壮如虫蛇相钩连,意莫令断,乃须简略为尚,不贵繁冗。至如棱侧起伏,随势所立,大抵之意,圆规最妙,其有误发,不可再摩,恐失其笔势。若字有点处,须空中遥掷,下其势犹高峰坠石。又下笔意如放箭,箭不欲迟,迟则中物不入。然则思于草迹,亦须时时象其篆势。八分、章草、古隶等体,要相合杂,发人意思,若直取俗事,则不能先发于笺毫。张伯英偏工于章草,代莫过之。每与人书,下笔必为楷,则云:“匆匆不暇草书。”何者?若不以静思闲雅发于中虑,则失其妙用也。以此言之,草法尤难。仲将每见伯英书,称为草圣。卫瓘、索靖俱效于张,亦各得其妙。议者以为卫得伯英之筋,索得伯英之肉。汉魏以来,章法弥盛。晋世右军,特出不群,颖悟斯道,乃除繁就省,创立制度,谓之新草。今传《十七帖》是也。子敬以来,学者虽各擅其美,故亦抑之远矣。 迩来率府长史张旭,卓然孤立,声被寰中,意象之奇,不有不全其古制,就王之内,弥更减省。或有百字、五十字,字所未形,雄逸气象,是为天纵。又乘兴之后,方肆其笔,或施于壁,或扎于屏,则群象自形,有若飞动。议者以为张公亦小王之再出也。旭常云:“或问书之妙,何得齐古人?”曰:妙在执笔令其圆畅,勿使拘挛;其次识法须口传手授,勿使无度,所谓笔法也;其次在布置不慢不越,巧使合宜;其次变通适怀,纵合规矩;其次纸笔精佳。五者备矣,然后能齐古人。”仆尝闻褚河南用笔如印印泥,思所以,久不悟。后因阅江岛间,平沙细地,令人欲书,复偶一利锋,便取书之,崄劲明丽,天然媚好,方悟前志。此荩草正用笔,悉欲令笔锋透过纸背,用笔如画沙印泥,则成功极致自然,其迹可得齐于古人。 又崔长史云:“其为书也,推意结字,以断天下之疑;垂明示象,以纪天下之德。山川草木,反覆于寸纸之间;日月星辰,回环于尺牍之上。”汉光武以中兴之主,急在安人,乃至去上林池御之官,废骋望弋猎之事,其以手赐万国者,皆一扎十行,细书成文也。灵帝时,中郎伯喈硕学多闻,经籍去圣人久,俗求正宗六经。灵帝许之,遂令伯喈丹书于碑,使工镌刻,立于太学门外。于时晚儒后学,咸取正焉,观视摹写,车乘填溢。岂惟一台推妙,十部称贤而已哉!古之君子,夙夜强学,不宝尺璧而重寸阴,或缉柳编蒲,或聚萤映雪,寝食靡暇,冀其业广,匪直禄取一朝,故亦誉流千祀,勉旃为之。
万章问曰:“敢问友。” 孟子曰:“不挟长,不挟贵,不挟兄弟而友。友也者,友其德也,不可以有挟也。孟献子,百乘之家也,有友五人焉:乐正裘、牧仲,其三人,则予忘之矣。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,无献子之家者也。此五人者,亦有献子之家,则不与之友矣。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。虽小国之君亦有之。费惠公曰:‘吾于子思,则师之矣;吾于颜般,则友之矣;王顺、长息则事我者也。’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,虽大国之君亦有之。晋平公之于亥唐也,入云则入,坐云则坐,食云则食。虽疏食菜羹,未尝不饱,盖不敢不饱也。然终于此而已矣。弗与共天位也,弗与治天职也,弗与食天禄也,士之尊贤者也,非王公之尊贤也。舜尚见帝,帝馆甥于贰室,亦飨舜,迭为宾主,是天子而友匹夫也。用下敬上,谓之贵贵;用上敬下,谓之尊贤。贵贵、尊贤,其义一也。”
淳于髡曰:“先名实者,为人也;后名实者,自为也。夫子在三卿之中,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,仁者固如此乎?” 孟子曰:“居下位,不以贤事不肖者,伯夷也;五就汤,五就桀者,伊尹也;不恶污君,不辞小官者,柳下惠也。三子者不同道,其趋一也。一者何也?曰:仁也。君子亦仁而已矣,何必同?” 曰:“鲁缪公之时,公仪子为政,子柳、子思为臣,鲁之削也滋甚。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!” 曰:“虞不用百里奚而亡,秦穆公用之而霸。不用贤则亡,削何可得与?” 曰:“昔者王豹处于淇,而河西善讴;绵驹处于高唐,而齐右善歌;华周、杞梁之妻善哭其夫,而变国俗。有诸内必形诸外。为其事而无其功者,髡未尝睹之也。是故无贤者也,有则髡必识之。” 曰:“孔子为鲁司寇,不用,从而祭,燔肉不至,不税冕而行。不知者以为为肉也。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。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,不欲为苟去。君子之所为,众人固不识也。”
孟子曰:“尽信书,则不如无书。吾于武成,取二三策而已矣。仁人无敌于天下。以至仁伐至不仁,而何其血之流杵也?”
吕、郤畏逼,将焚公宫而弑晋侯。寺人披请见。公使让之,且辞焉,曰:“蒲城之役,君命一宿,女即至。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,女为惠公来求杀余,命女三宿,女中宿至。虽有君命何其速也?夫袪犹在,女其行乎!”对曰:“臣谓君之入也,其知之矣。若犹未也,又将及难。君命无二,古之制也。除君之恶,唯力是视。蒲人、狄人、余何有焉?即位,其无蒲、狄乎!齐桓公置射钩,而使管仲相。君若易之,何辱命焉?行者甚众,岂唯刑臣?”公见之,以难告。 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。己丑晦,公宫火。瑕甥、郤芮不获公,乃如河上,秦伯诱而杀之。
孟子曰:“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:杀人之父,人亦杀其父;杀人之兄,人亦杀其兄。然则非自杀之也,一间耳。”
范宣子为政,诸侯之币重,郑人病之。 二月,郑伯如晋。子产寓书于子西,以告宣子,曰:“子为晋国,四邻诸侯,不闻令德而闻重币。侨也惑之。侨闻君子长国家者,非无贿之患,而无令名之难,夫诸侯之贿,聚于公室,则诸侯贰;若吾子赖之,则晋国贰。诸侯贰则晋国坏,晋国贰则子之家坏。何没没也?将焉用贿? 夫令名,德之舆也。德,国家之基也。有基无坏,无亦是务乎?有德则乐,乐则能久。诗云:‘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。’有令德也夫!‘上帝临女,无贰尔心。’有令名也夫!恕思以明德,则令名载而行之,是以远至迩安。毋宁使人谓子,子实生我,而谓子浚我以生乎?象有齿以焚其身,贿也。” 宣子说,乃轻币。
孟子谓高子曰:“山径之蹊间,介然用之而成路。为间不用,则茅塞之矣。今茅塞子之心矣。”
晋人归楚公子谷臣,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,以求知罃。于是荀首佐中军矣,故楚人许之。 王送知罃,曰:“子其怨我乎?”对曰:“二国治戎,臣不才,不胜其任,以为俘馘。执事不以衅鼓,使归即戮,君之惠也。臣实不才,又谁敢怨?”王曰:“然则德我乎?”对曰:“二国图其社稷,而求纾其民,各惩其忿,以相宥也,两释累囚,以成其好。二国有好,臣不与及,其谁敢德?”王曰:“子归何以报我?”对曰:“臣不任受怨,君亦不任受德。无怨无德,不知所报。”王曰:“虽然,必告不谷。”对曰:“以君之灵,累臣得归骨于晋,寡君之以为戮,死且不朽。若从君之惠而免之,以赐君之外臣首;首其请于寡君,而以戮于宗,亦死且不朽。若不获命,而使嗣宗职,次及于事,而帅偏师以脩封疆,虽遇执事,其弗敢违。其竭力致死,无有二心,以尽臣礼。所以报也!王曰:“晋未可与争。” 重为之礼而归之。
起昭阳赤奋若,尽上章困敦,凡四十八年。 显王元年(癸丑,公元前三六八年) 齐伐魏,取观津。 赵侵齐,取长城。 显王三年(乙卯,公元前三六六年) 魏、韩会于宅阳。 秦败魏师、韩师于洛阳。 显王四年(丙辰,公元前三六五年) 魏伐宋。 显王五年(丁巳,公元前三六四年) 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,斩首六万。王赐以黼黻之服。 显王七年(己未,前三六二年) 魏败韩师、赵师于浍。秦、魏战于少梁,魏师败绩;获魏公孙痤。 卫声公薨,子成侯速立。 燕桓公薨,子文公立。 秦献公薨,子孝公立。孝公生二十一年矣。是时河、山以东强国六,淮、泗之间小国十馀,楚、魏与秦接界。魏筑长城,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;楚自汉中,南有巴、黔中;皆以夷翟遇秦,摈斥之,不得与中国之会盟。于是孝公发愤,布德修政,欲以强秦。 显王八年(庚申,公元前三六一年) 孝公令国中曰:“昔我穆公,自岐、雍之间修德行武,东平晋乱,以河为界,西霸戎翟,广地千里,天子致伯,诸侯毕贺,为后世开业甚光美。会往者厉、躁、简公、出子之不宁,国家内忧,未遑外事。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,丑莫大焉。献公即位,镇抚边境,徙治栎阳,且欲东伐,复穆公之故地,修穆公之政令。寡人思念先君之意,常痛于心。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,吾且尊官,与之分土。”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,乃西入秦。公孙鞅者,卫之庶孙也,好刑名之学。事魏相公叔痤,痤知其贤,未及进。会病,魏惠王往问之曰:“公叔病如有不可讳,将奈社稷何?”公叔曰:“痤之中庶子卫鞅,年虽少,有奇才,愿君举国而听之!”王嘿然。公叔曰:“君即不听用鞅,必杀之,无令出境。”王许诺而去。公叔召鞅谢曰:“吾先君而后臣,故先为君谋,后以告子。子必速行矣!”鞅曰:“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,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?”卒不去。王出,谓左右曰:“公叔病甚,悲乎!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,既又劝寡人杀之,岂不悖哉!”卫鞅既至秦,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,说以富国强兵之术。公大悦,与议国事。 显王十年(壬戌,公元前三五九年) 卫鞅欲变法,秦人不悦。卫鞅言于秦孝公曰:“夫民不可与虑始,而可与乐成。论至德者不和于俗,成大功者不谋于众。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,不法其故。”甘龙曰:“不然。缘法而治者,吏习而民安之。”卫鞅曰:“常人安于故俗,学者溺于所闻,以此两者,居官守法可也,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。智者作法,愚者制焉;贤者更礼,不肖者拘焉。”公曰:“善。”以卫鞅为左庶长,卒定变法之令。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、连坐,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,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。有军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。为私斗者,各以轻重被刑大小。僇力本业,耕织致粟帛多者,复其身。事末利及怠而贫者,举以为收孥。宗室非有军功论,不得为属籍。明尊卑爵秩等级,各以差次名田宅、臣妾、衣服。有功者显荣,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。令既具未布,恐民之不信,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,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。民怪之,莫敢徙。复曰:“能徙者予五十金!”有一人徙之,辄予五十金。乃下令。令行期年,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。于是太子犯法。卫鞅曰:“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太子,君嗣也,不可施刑。刑其傅公子虔,黥其师公孙贾。”明日,秦人皆趋令。行之十年,秦国道不拾遗,山无盗贼,民勇于公战,怯于私斗,乡邑大治。秦民初言令不便者,有来言令便。卫鞅曰:“此皆乱法之民也!”尽迁之于边。其后民莫敢议令。 臣光曰:夫信者,人君之大宝也。国保于民,民保于信。非信无以使民,非民无以守国。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,霸者不欺四邻,善为国者不欺其民,善为家者不欺其亲。不善者反之:欺其邻国,欺其百姓,甚者欺其兄弟,欺其父子。上不信下,下不信上,上下离心,以至于败。所利不能药其所伤,所获不能补其所亡,岂不哀哉!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,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,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,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。此四君者,道非粹白,而商君尤称刻薄,又处战攻之世,天下趋于诈力,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,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! 韩懿侯薨,子昭侯立。 显王十一年(癸亥,公元前三五八年) 秦败韩师于西山。 显王十二年(甲子,公元前三五七年) 魏、韩会于鄗。 显王十三年(乙丑,公元前三五六年) 赵、燕会于阿。 赵、齐、宋会于平陆。 显王十四年(丙寅,公元前三五五年) 齐威王、魏惠王会田于郊。惠王曰:“齐亦有宝乎?”威王曰:“无有。”惠王曰:“寡人国虽小,尚有径寸之珠,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。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?”威王曰:“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。吾臣有檀子者,使守南城,则楚人不敢为寇,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;吾臣有盼子者,使守高唐,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;吾吏有黔夫者,使守徐州,则燕人祭北门,赵人祭西门,徙而从者七千馀家;吾臣有种首者,使备盗贼,则道不拾遗。此四臣者,将照千里,岂特十二乘哉!”惠王有惭色。 秦孝公、魏惠王会于杜平。鲁共公薨,子康公毛立。 显王十五年(丁卯,公元前三五四年) 秦败魏师于元里,斩首七千级,取少梁。 魏惠王伐赵,围邯郸。楚王使景舍救赵。 显王十六年(戊辰,公元前三五三年) 齐威王使田忌救赵。初,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。庞涓仕魏为将军,自以能不及孙膑,乃召之。至,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,欲使终身废弃。齐使者至魏,孙膑以刑徒阴见,说齐使者。齐使者窃载与之齐。田忌善而客待之,进于威王。威王问兵法,遂以为师。于是威王谋救赵,以孙膑为将,辞以刑馀之人不可。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,居辎车中,坐为计谋。 田忌欲引兵之赵。孙子曰:“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,救斗者不搏撠。批亢捣虚,形格势禁,则自为解耳。今梁、赵相攻,轻兵锐卒必竭于外,老弱疲于内。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,据其街路,冲其方虚,彼必释赵以自救。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。”田忌从之。十月,邯郸降魏。魏师还,与齐战于桂陵,魏师大败。 韩伐东周,取陵观、廪丘。 楚昭奚恤为相。江乙言于楚王曰:“人有爱其狗者,狗尝溺井,其邻人见,欲入言之,狗当门而噬之。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,亦犹是也。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,王曰:‘此君子也,’近之;好扬人之恶者,王曰:‘此小人也,’远之。然则且有子弑其父、臣弑其主者,而王终己不知也。何者?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。”王曰:“善!寡人愿两闻之。” 显王十七年(己巳,公元前三五二年) 秦大良造卫鞅伐魏。 诸侯围魏襄陵。 显王十八年(庚午,公元前三五一年) 秦卫鞅围魏固阳,降之。 魏人归赵邯郸,与赵盟漳水上。 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。申不害者,郑之贱臣也,学黄、老、刑名,以干昭侯。昭侯用为相,内修政教,外应诸侯,十五年,终申子之身,国治兵强。申子尝请仕其从兄,昭侯不许,申子有怨色。昭侯曰:“所为学于子者,欲以治国也。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,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?子尝教寡人修功劳,视次第;今有所私求,我将奚听乎?”申子乃辟舍请罪曰:“君真其人也。”昭侯有弊袴,命藏之。侍者曰:“君亦不仁者矣。不赐左右而藏之!”昭侯曰:“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,颦有为颦,笑有为笑。今袴岂特颦笑哉!吾必待有功者。” 显王十九年(辛未,公元前三五零年) 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,徙都之。令民父子、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。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,县置令、丞,凡三十一县。废井田,开阡陌,平斗、桶、权、衡、丈、尺。 秦、魏遇于彤。 赵成侯薨,公子緤与太子争立。緤败,奔韩。 显王二十一年(癸酉,公元前三四八年) 秦商鞅更为赋税法,行之。 显王二十二年(甲戌,公元前三四七年) 赵公子范袭邯郸,不胜而死。 显王二十三年(乙亥,公元前三四六年) 齐杀其大夫牟。 鲁康公薨,子景公偃立。 卫更贬号曰侯,服属三晋。 显王二十五年(丁丑,公元前三四四年) 诸侯会于京师。 显王二十六年(戊寅,公元前三四三年) 王致伯于秦,诸侯皆贺秦。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。 显王二十八年(庚辰,公元前三四一年) 魏庞涓伐韩。韩请救于齐。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:“蚤救孰与晚救?”成侯曰:“不如勿救。”田忌曰:“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,不如蚤救之。”孙膑曰:“夫韩、魏之兵未弊而救之,是吾代韩受魏之兵,顾反听命于韩也。且魏有破国之志,韩见亡,必东面而愬于齐矣。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,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。”王曰:“善!”乃阴许韩使而遣之。韩因恃齐,五战不胜,而东委国于齐。齐因起兵,使田忌、田婴、田盼将之,孙子为师,以救韩,直走魏都。庞涓闻之,去韩而归。魏人大发兵,以太子申为将,以御齐师。孙子谓田忌曰:“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,齐号为怯。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。《兵法》:‘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,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。’”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,明日为五万灶,又明日为二万灶。庞涓行三日,大喜曰:“我固知齐军怯,入吾地三日,士卒亡者过半矣!”乃弃其步军,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。孙子度其行,暮当至马陵。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,可伏兵。乃斫大树,白而书之曰:“庞涓死此树下!”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,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。庞涓果夜到斫木下,见白书,以火烛之。读未毕,万弩俱发,魏师大乱相失。庞涓自知智穷兵败,乃自刭,曰:“遂成竖子之名!”齐因乘胜大破魏师,虏太子申。 成侯邹忌恶田忌,使人操十金,卜于市,曰:“我,田忌之人也。我为将三战三胜,欲行大事,可乎?”卜者出,因使人执之。田忌不能自明,率其徒攻临淄,求成侯。不克,出奔楚。 显王二十九年(辛巳,公元前三四零年)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:“秦之与魏,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,非魏并秦,秦即并魏。何者?魏居岭厄之西,都安邑,与秦界河,而独擅山东之利。利则西侵秦,病则东收地。今以君之贤圣,国赖以盛;而魏往年大破于齐,诸侯畔之,可因此时伐魏。魏不支秦,必东徙。然后秦据河山之固,东乡以制诸侯,此帝王之业也。”公从之,使卫鞅将兵伐魏。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。军既相距,卫鞅遗公子卬书曰:“吾始与公子欢,今俱为两国将,不忍相攻,可与公子面相见盟,乐饮而罢兵,以安秦、魏之民。”公子卬以为然,乃相与会。盟已,饮。而卫鞅伏甲士,袭虏公子卬,因攻魏师,大破之。魏惠王恐,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。因去安邑,徙都大梁。乃叹曰:“吾恨不用公叔之言!” 秦封卫鞅商于十五邑,号曰商君。 齐、赵伐魏。 楚宣王薨,子威王商立。 显王三十一年(癸未,公元前三三八年) 秦孝公薨,子惠文王立,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,发吏捕之。商君亡之魏。魏人不受,复内之秦。商君乃与其徒之商于,发兵北击郑。秦人攻商君,杀之,车裂以徇,尽灭其家。 初,商君相秦,用法严酷,尝临渭沦囚,渭水尽赤,为相十年,人多怨之。赵良见商君,商君问曰:“子观我治秦,孰与五羖大夫贤?”赵良曰:“千人之诺诺,不如一士之谔谔。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,可乎?”商君曰“诺。”赵良曰:“五羖大夫,荆之鄙人也,穆公举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百姓之上,秦国莫敢望焉。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,三置晋君,一救荆祸。其为相也,劳不坐乘,暑不张盖。行于国中,不从车乘,不操干戈。五羖大夫死,秦国男女流涕,童子不歌谣,舂者不相杵。今君之见也,因嬖人景监以为主;其从政也,凌轹公族,残伤百姓。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。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。《诗》曰:‘得人者兴,失人者崩。’此数者,非所以得人也。君之出也,后车载甲,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,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。此一物不具,君固不出。《书》曰:‘恃德者昌,恃力者亡。’此数者,非恃德也。君之危若朝露,而尚贪商于之富,宠秦国之政,畜百姓之怨。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,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!”商君弗从。居五月而难作。 显王三十二年(甲申,公元前三三七年) 韩申不害卒。 显王三十三年(乙酉,公元前三三六年) 宋太丘社亡。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。王曰:“叟,不远千里而来,亦有以利吾国乎?”孟子曰:“君何必曰利,仁义而已矣!君曰何以利吾国,大夫曰何以利吾家,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,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。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,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。”王曰:“善。” 初,孟子师子思,尝问牧民之道何先。子思曰:“先利之。”孟子曰:“君子所以教民,亦仁义而已矣,何必利?”子思曰:“仁义固所以利之也。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,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。此为不利大矣。故《易》曰:‘利者,义之和也。’又曰:‘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’此皆利之大者也。” 臣光曰:子思、孟子之言,一也。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利,不仁者不知也。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,所与言之人异故也。 显王三十四年(丙戌,公元前三三五年) 秦伐韩,拔宜阳。 显王三十五年(丁亥,公元前三三四年) 齐王、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。 韩昭侯作高门,屈宜臼曰:“君必不出此门。何也?不时。吾所谓时者,非时日也。夫人固有利、不利时。往者君尝利矣,不作高门。前年秦拔宜阳,今年旱,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,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。故曰不时。” 越王无疆伐齐。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,越王遂伐楚。楚人大败之,乘胜尽取吴故地,东至于浙江。越以此散,诸公族争立,或为王,或为君,滨于海上,朝服于楚。 显王三十六年(戊子,公元前三三三年) 楚王伐齐,围徐州。 韩高门成,昭侯薨,子宣惠王立。 初,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,秦王不用其言。苏秦乃去,说燕文公曰:“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,以赵之为蔽其南也。且秦之攻燕也,战于千里之外;赵之攻燕也,战于百里之内。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,计无过于此者。愿大王与赵从亲,天下为一,则燕国必无患矣。”文公从之,资苏秦车马,以说赵肃侯曰:“当今之时,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,秦之所害亦莫如赵。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,畏韩、魏之议其后也。秦之攻韩、魏也,无有名山大川之限,稍蚕食之,傅国都而止。韩、魏不能支秦,必入臣于秦。秦无韩、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。臣以天下地图案之,诸侯之地五倍于秦,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。六国为一,并力西乡而攻秦,秦必破矣。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,秦成则其身富荣,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,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,以求割地。故愿大王熟计之也!窃为大王计,莫如一韩、魏、齐、楚、燕、赵为从亲以畔秦,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,通质结盟,约曰:‘秦攻一国,五国各出锐师,或桡秦,或救之。有不如约者,五国共伐之!’诸侯从亲以摈秦,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。”肃侯大说,厚待苏秦,尊宠赐赉之,以约于诸侯。会秦使犀首伐魏,大败其师四万馀人,禽将龙贾,取雕阴,且欲东兵。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,念莫可使用于秦者,乃激怒张仪,入之于秦。 张仪者,魏人,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,学纵横之术,苏秦自以为不及也。仪游诸侯无所遇,困于楚,苏秦故召而辱之。仪怒,念诸侯独秦能苦越,遂入秦。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,仪得见秦王。秦王说之,以为客卿。舍人辞去,曰:“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,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,故激怒君,使臣阴奉给君资,尽苏君之计谋也。”张仪曰:“嗟乎!此在吾术中而不悟,吾不及苏君明矣。为吾谢苏君,苏君之时,仪何敢言!”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:“韩地方九百馀里,带甲数十万,天下之强弓、劲弩、利剑皆从韩出。韩卒超足而射,百发不暇止。以韩卒之勇,被坚甲,跖劲弩,带利剑,一人当百,不足言也。大王事秦,秦必求宜阳、成皋。今兹效之,明年又复求割地。与则无地以给之,不与则弃前功,受后祸。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,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,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。不战而地已削矣!鄙谚曰:‘宁为鸡口,无为牛后。’夫以大王之贤,挟强韩之兵,而有牛后之名,臣窃为大王羞之。”韩王从其言。苏秦说魏王曰:“大王之地方千里,地名虽小,然而田舍、庐庑之数,曾无所刍牧。人民之众,车马之多,日夜行不绝,輷訇殷殷,若有三军之众。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。今窃闻大王之卒,武士二十万,苍头二十万,奋击二十万,厮徒十万;车六百乘,骑五千匹,乃听于群臣之说,而欲臣事秦。愿大王熟察之。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,奉明约,以大王之诏诏之。”魏王听之。 苏秦说齐王曰:“齐四塞之国,地方二千馀里,带甲数十万,粟如丘山。三军之良,五家之兵,进如锋矢,战如雷霆,解如风雨。即有军役,未尝倍泰山,绝清河,涉渤海也。临菑之中七万户,臣窃度之,不下户三男子,不待发于远县,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。临菑甚富而实,其民无不斗鸡、走狗、六博、阘鞠。临菑之涂,车毂击,人肩摩,连衽成帷,挥汗成雨。夫韩、魏之所以重畏秦者,为与秦接境壤也。兵出而相当,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。韩、魏战而胜秦,则兵半折,四境不守;战而不胜,则国已危亡随其后。是故韩、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。今秦之攻齐则不然。倍韩、魏之地,过卫阳晋之道,经乎亢父之险,车不得方轨,骑不得比行。百人守险,千人不敢过也。秦虽欲深入则狼顾,恐韩、魏之议其后也。是故恫疑、虚喝、骄矜而不敢进,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。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,而欲西面而事之,是群臣之计过也。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,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。”齐王许之。乃西南说楚威王曰:“楚,天下之强国也,地方六千馀里,带甲百万,车千乘,骑万匹,粟支十年,此霸王之资也。秦之所害莫如楚,楚强则秦弱,秦强则楚弱,其势不两立。故为大王计,莫如从亲以孤秦。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,以承大王之明诏。委社稷,奉宗庙,练士厉兵,在大王之所用之。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,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。此两策者相去远矣,大王何居焉?”楚王亦许之。于是苏秦为从约长,并相六国,北报赵,车骑辎重拟于王者。 齐威王薨,子宣王辟疆立;知成侯卖田忌,乃召而复之。 燕文公薨,子易王立。 卫成侯薨,子平侯立。 显王三十七年(己丑,公元前三三二年)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、魏,与共伐赵,以败从约。赵肃侯让苏秦,苏秦恐,请使燕,必报齐。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。赵人决河水以灌齐、魏之师,齐、魏之师乃去。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,实华阴。 齐王伐燕,取十城,已而复归之。 显王三十九年(辛卯,公元前三三零年) 秦伐魏,围焦、曲沃。魏入少梁、河西地于秦。 显王四十年(壬辰,公元前三二九年) 秦伐魏,渡河,取汾阴、皮氏,拔焦。 楚威王薨,子怀王槐立。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。剔成奔齐,偃自立为君。 显王四十一年(癸巳,公元前三二八年) 秦公子华、张仪帅师围魏蒲阳,取之。张仪言于秦王,请以蒲阳复与魏,而使公子繇质于魏。仪因说魏王曰:“秦之遇魏甚厚,魏不可以无礼于秦。”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。张仪归而相秦。 显王四十二年(甲午,公元前三二七年) 秦县义渠,以其君为臣。 秦归焦、曲沃于魏。 显王四十三年(乙未,公元前三二六年) 赵肃侯薨,子武灵王立。置博闻师三人,左、右司过三人,先问先君贵臣肥义,加其秩。 显王四十四年(丙申,公元前三二五年) 夏,四月,戊午,秦初称王。 卫平侯薨,子嗣君立。卫有胥靡亡之魏,因为魏王之后治病。嗣君闻之,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。五反,魏不与,乃以左氏易之。左右谏曰:“夫以一都买一胥靡,可乎?”嗣君曰:“非子所知也。夫治无小,乱无大。法不立,诛不必,虽有十左氏,无益也。法立,诛必,失十左氏,无害也。”魏王闻之曰:“人主之欲,不听之不祥。”因载而往,徒献之。 显王四十五年(丁酉,公元前三二四年) 秦张仪帅师伐魏,取陕。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,易王知之。苏秦恐,乃说易王曰:“臣居燕不能使燕重,而在齐则燕重。”易王许之。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,齐宣王以为客卿。苏秦说齐王高宫室,大苑囿,以明得意,欲以敝齐而为燕。 显王四十六年(戊戌,公元前三二三年) 秦张仪及齐、楚之相会啮桑。 韩、燕皆称王,赵武灵王独不肯,曰:“无其实,敢处其名乎?”令国人谓己曰君。 显王四十七年(己亥,公元前三二二年) 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,相魏。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,魏王不听。秦王伐魏,取曲沃、平周。复阴厚张仪益甚。 显王四十八年(庚子,公元前三二一年) 王崩,子慎靓王定立。 燕易王薨,子哙立。 齐王封田婴于薛,号曰靖郭君。靖郭君言于齐王曰:“五官之计,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。”王从之。已而厌之,悉以委靖郭君。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。靖郭君欲城薛,客谓靖郭君曰:“君不闻海大鱼乎?网不能止,钩不能牵,荡而失水,则蝼蚁制焉。今夫齐,亦君之水也。君长有齐,奚以薛为!苟为失齐,虽隆薛之城到于天,庸足恃乎?”乃不果城。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,其贱妾之子曰文。文通傥饶智略,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。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,宾客争誉其美,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。靖郭君卒,文嗣为薛公,号曰孟尝君。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,皆舍业厚遇之,存救其亲戚。食客常数千人,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。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。 臣光曰:君子之养士,以为民也。《易》曰:“圣人养贤,以及万民。”夫贤者,其德足以敦化正俗,其才足以顿纲振纪,其明足以烛微虑远,其强足以结仁固义。大则利天下,小则利一国。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,隆爵以尊之。养一人而及万人者,养贤之道也。今孟尝君之养士也,不恤智愚,不择臧否,盗其君之禄,以立私党,张虚誉,上以侮其君,下以蠹其民,是奸人之雄也,乌足尚哉!《书》曰:“受为天下逋逃主、萃渊薮。”此之谓也。 孟尝君聘于楚,楚王遗之象床。登徒直送之,不欲行,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:“象床之直千金,苟伤之毫发,则卖妻子不足偿也。足下能使仆无行者,有先人之宝剑,愿献之。”公孙戌许诺,入见孟尝君曰:“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,以君能振达贫穷,存亡继绝,故莫不悦君之义,慕君之廉也。今始至楚而受象床,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!”孟尝君曰:“善。”遂不受。公孙戌趋去,未至中闺,孟尝君召而反之,曰:“子何足之高,志之扬也?”公孙戌以实对。孟尝君乃书门版曰:“有能扬文之名,止文之过,私得宝于外者,疾入谏!” 臣光曰: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。苟其言之善也,虽怀诈谖之心,犹将用之,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!《诗》云:“采葑采菲,无以下体。”孟尝君有焉。韩宣惠王俗两用公仲、公叔为政,问于缪留。对曰:“不可。晋用六卿而国分,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,魏用犀首、张仪而西河之外亡。今君两用之,其多力者内树党,其寡力者藉外权。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,有外为交以削地,君之国危矣!”
篆缕消金鼎。醉沉沉、庭阴转午,画堂人静。芳草王孙知何处?惟有杨花糁径。渐玉枕、腾腾春醒,帘外残红春已透,镇无聊、殢酒厌厌病。云鬓乱,未忺整。 江南旧事休重省,遍天涯寻消问息,断鸿难倩。月满西楼凭阑久,依旧归期未定。又只恐瓶沉金井。嘶骑不来银烛暗,枉教人立尽梧桐影。谁伴我,对鸾镜。
自别钱塘山水后,不多饮酒懒吟诗。 欲将此意凭回棹,报与西湖风月知。
残雪庭阴,轻寒帘影,霏霏玉管春葭。小帖金泥,不知春在谁家?相思一夜窗前梦,奈个人、水隔天遮。但凄然,满树幽香,满地横斜。 江南自是离愁苦,况游骢古道,归雁平沙。怎得银笺,殷勤与说年华。如今处处生芳草,纵凭高不见天涯。更消他,几度东风,几度飞花。
孤峤蟠烟,层涛蜕月,骊宫夜采铅水。汛远槎风,梦深薇露,化作断魂心字。红瓷候火,还乍识、冰环玉指。一缕萦帘翠影,依稀海天云气。 几回殢娇半醉,剪春灯、夜寒花碎。更好故溪飞雪,小窗深闭。荀令如今顿老,总忘却尊前旧风味。谩惜馀薰,空篝素被。
读经宜冬,其神专也;读史宜夏,其时久也;读诸子宜秋,其致别也;读诸集宜春,其机畅也。
孟子曰:“仁则荣,不仁则辱。今恶辱而居不仁,是犹恶湿而居下也。 如恶之,莫如贵德而尊士,贤者在位,能者在职。国家闲暇,及是时明其政刑。虽大国,必畏之矣。诗云:‘迨天之未阴雨,彻彼桑土,绸缪牖户。今此下民,或敢侮予?’孔子曰:‘为此诗者,其知道乎!能治其国家,谁敢侮之?’ 今国家闲暇,及是时般乐怠敖,是自求祸也。祸褔无不自己求之者。诗云:‘永言配命,自求多褔。’太甲曰:‘天作孽,犹可违;自作孽,不可活。’此之谓也。”
万章曰:“尧以天下与舜,有诸?”孟子曰:“否。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。” “然则舜有天下也,孰与之?”曰:“天与之。” “天与之者,谆谆然命之乎?”曰:“否。天不言,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。” 曰:“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?”曰:“天子能荐人于天,不能使天与之天下;诸侯能荐人于天子,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;大夫能荐人于诸侯,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。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,暴之于民而民受之,故曰:天不言,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。” 曰:“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,暴之于民而民受之,如何?” 曰:“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,是天受之;使之主事而事治,百姓安之,是民受之也。天与之,人与之,故曰: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。舜相尧二十有八载,非人之所能为也,天也。尧崩,三年之丧毕,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。天下诸侯朝觐者,不之尧之子而之舜;讼狱者,不之尧之子而之舜;讴歌者,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,故曰天也。夫然后之中国,践天子位焉。而居尧之宫,逼尧之子,是篡也,非天与也。太誓曰:‘天视自我民视,天听自我民听’,此之谓也。”